第3章 迷雾重重
“3·15”碎尸案专案组的牌子,墨迹未干地挂在一间大会议室的门边,像一块沉重的烙铁。
会议室内烟雾缭绕,几乎凝成实质,辛辣的烟草味也压不住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凝重。
黑板上贴满了现场照片和初步绘制的抛尸现场平面图,那些马赛克处理过的图像和潦草的线条,无声地诉说着发生在陶谷新村的惨剧。
局长亲自主持会议,语气沉痛而坚决,要求限期破案,压力像山一样层层传递下来,最终落在以老周为首的专案组肩上。
大规模的、撒网式的排查,如同一声令下,庞大的刑侦机器开始轰然运转。
申屠鸿跟着老周,以及组里的其他几位老刑警,像梳子一样,一遍遍梳理着与林晓月相关的一切。
他们首先回到了金陵大学。
文学院的办公室里,林晓月的导师,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王教授,听闻噩耗,脸色瞬间苍白,手指颤抖地扶了扶镜框。
“晓月……她是个好孩子,”王教授的声音带着痛惜,“安静,用功,有灵性。
她的毕业论文选题是关于晚清闺秀诗词的,做得很有见地。
我本来很看好她……”他顿了顿,努力回忆着,“她家境似乎不太好,但人很要强,从来没听她抱怨过什么。
平时除了上课、去图书馆,就是在外面做***……好像是在一家出版社做校对?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
在女生宿舍,林晓月的几位室友,眼睛哭得红肿。
她们描述的林晓月,与王教授口中的形象大致吻合:文静、内向、学习刻苦,是宿舍里最早起床、最晚休息的一个。
“她不太参加集体活动,”一个圆脸的女生抽噎着说,“总说***忙,或者要看书。
但我们知道,她是不想花钱。”
“她很少谈家里的事,”另一个高个女生补充,“只提过母亲身体不好,她很想早点工作,减轻家里负担。”
当问及林晓月是否有关系亲密的异性朋友时,几个女孩都茫然地摇头。
“追她的人不是没有,中文系的才女,长得又清秀,”圆脸女生说,“但她好像都没什么兴趣,总是礼貌地拒绝。
她说……现在没心思想这些。”
周雨晴,那个雨夜最后与林晓月分别的室友,情绪最为激动,反复自责:“我那天就该送她到楼下的!
我明明觉得巷子里那么黑……” 在老周沉稳的追问下,她努力平复情绪,提供了更多生活细节:林晓月在陶谷新村的租住处,是她帮忙找的,因为比学校宿舍便宜,也安静。
林晓月偶尔会跟她提起***的辛苦,但对未来充满希望,打算考研,留在南京。
周雨晴也确认,没发现林晓月有正在交往的男友,甚至和异性过多的接触都很少。
走访林晓月的亲戚和有限的朋友圈,勾勒出的形象愈发清晰:一个背负着家庭期望和经济压力,努力向上攀爬的年轻女孩,自律,甚至有些孤僻,将自己的情感和欲望深深掩藏在沉静的外表之下。
她的世界,简单得像一张白纸,似乎没有给如此极端的仇恨或情杀留下空间。
线索,仿佛都指向了随机、流窜的恶性犯罪。
但老周盯着黑板上的关系图,眉头紧锁。
“太干净了,”他低声对申屠鸿说,“一个人,活到二十多岁,人际关系像张白纸,这不正常。
要么是她隐藏得太深,要么……就是我们还没摸到那条真正的线。”
与此同时,对抛尸现场周边居民的走访,也收获寥寥。
清晨的垃圾堆放点,本就少人关注。
有早起的老人模糊记得,前天夜里似乎听到过短暂的、像是重物落地的闷响,但雨声太大,无法确定。
关于陌生面孔和车辆的排查,如同大海捞针,在庞大的流动人口面前,进展缓慢且令人沮丧。
就在调查似乎要陷入僵局时,一条看似有价值的线索浮出水面。
在对陶谷新村及周边进行第三次拉网式走访时,一个在巷口摆修车摊的老师傅,在刑警的反复启发下,终于回忆起一些模糊的片段。
“那天晚上……哦,就是下雨那天,挺晚了,”老师傅眯着眼,努力回忆着,“我看到晓月那姑娘回来,抱着书,走得挺急。
她过去没多久……”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好像有个男的,从那边走过来。”
“男的?
什么样?”
申屠鸿立刻追问,心跳加速。
“没太看清脸,天暗,又下雨,”老师傅摇摇头,“个子不算很高,不胖不瘦,穿着件……好像是灰色的夹克?
还是风衣?
记不清了。
戴个眼镜,看着挺斯文,像个……像个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
老周捕捉到这个词。
“对,就是那种感觉,不像街上晃荡的,”老师傅肯定地点点头,“他好像……在路口站了一下,朝晓月进去的巷子望了望,然后就走了。
方向……好像是往汉口路那边去了。”
“时间呢?
具体点?”
“这哪记得清……大概,晓月过去之后,几分钟?
顶多五六分钟吧。”
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男子,在林晓月返回住处后,出现在路口,并向她离开的方向张望!
专案组的气氛为之一振。
这似乎是案发前后,唯一一个可能与林晓月产生交集的、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物。
画像专家根据修车师傅模糊的描述,勾勒出了一个戴着眼镜、面容清癯、气质斯文的男性模拟画像。
虽然模糊,但总算有了一个可以追寻的影子。
排查范围迅速缩小,又迅速扩大。
以金大为中心,所有高校、研究机构、出版社、图书馆……任何可能与“知识分子”形象挂钩的单位和居住区,都被纳入视线。
符合年龄、体型特征的男性,尤其是独居、有医学或相关背景、性格孤僻者,被逐一筛选、谈话。
申屠鸿和同事们投入了废寝忘食的工作。
他们翻阅着厚厚的户籍资料,走访一个个或配合或抵触的询问对象,在无数个“是”与“不是”之间反复确认。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时明时灭。
几天后,针对包裹尸块的物品调查也有了进展。
那个印着牡丹花的黑色人造革提包,是江浙一带小厂生产的常见款式,几年前曾在南京多个小商品市场和百货商店销售,根本无法追溯来源。
而那条蓝白格子的旧床单,材质是当时普通的棉涤混纺,纺织专家判断其纱线和织法也并无特殊,属于大规模生产的货品,同样无从查起。
法医那边的尸检报告补充了更多冷冰冰的细节:确认林晓月死前未遭受性侵,体内未检测到常见毒物反应。
分尸工具推测为极其锋利的砍刀类以及更精细的解剖刀类,凶手对人体结构,尤其是关节部位,异常熟悉,下刀精准,几乎没有多余的劈砍痕迹。
“手法干净利落,心理素质极佳,有解剖学知识或相关经验。”
老法医的结论,与老周最初的首觉不谋而合。
然而,当排查名单上一个个名字被划掉,当那个“知识分子”模样的男子如同水滴融入人海,再也找不到更具体的踪迹时,最初的振奋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凶手的谨慎和冷静超乎想象。
他(或者他们)像是一个幽灵,在雨夜的掩护下完成了一切,然后便彻底消失,没有留下任何具有明确指向性的物证。
抛尸地点的随意性,反而增加了判断其活动范围和心理特征的难度。
夜里,申屠鸿躺在宿舍硬板床上,闭上眼,就是现场那些模糊的马赛克,是林晓月照片上清秀而安静的笑容,是走访时那些茫然或恐惧的面孔,是老周在烟雾后面沉似水的脸。
热情被现实的冰冷一次次冲刷,他开始体会到这份工作真正的重量,它不仅仅是勇气和推理,更是与无形的对手进行的一场漫长、枯燥、甚至可能毫无结果的角力。
一天晚上,汇报完毫无进展的排查工作后,办公室里只剩下老周和申屠鸿。
老周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南京城依旧璀璨,却照不亮某些角落的灯火,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小申,记住这种感觉。”
申屠鸿抬起头。
老周转过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线索断了,方向模糊,周围的声音开始嘈杂,受害者的家属还在等着……这时候,案子就像块石头,开始往下沉。
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在它彻底沉底之前,把它捞上来。
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不能松劲。”
他拿起桌上那张模糊的“知识分子”模拟画像,用手指弹了弹。
“这人,不管是不是他,都告诉我们一件事:凶手,就在这座城市里。
他看着呢,看着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老周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别让他看笑话。”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雨,无声地浸润着九六年的金陵。
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开模糊的光斑,像一个个窥探的眼睛。
迷雾重重,前方的路隐匿在更深的黑暗里,而追寻者的脚步,虽沉重,却未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