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蜷曲着,指尖尚残留着泥土的湿润和血的粘稠。
夜色越来越深,远处山林撕扯着火光的残影,仿佛还在嘲笑逃亡者的渺小。
苏阙的呼吸己经逐渐浅淡,她努力睁开眼,只觉天地翻涌,意识摇摇欲坠。
不远处的灌木丛忽然一动,一道矮小而灵巧的身影奔了过来,披着苍蓝药宗的旧匆衣裳,带着急切和清新的药香。
温语俯身,低声安抚:“别怕,我来帮你。”
话音落下,苏阙的躯体仿佛被凛冬的雪压得更沉,却在温语的手覆上脉门时,陡然生出一丝暖意。
“伤势很重,还有毒气未散。”
温语眉头紧蹙,迅速解下腰间葫芦,倾出赤红药粉,小心地洒在苏阙的伤口上。
药粉遇血即化,微热的气息在皮肤下悸动。
苏阙咬着牙,声音低哑:“我不想死……我,还有家族……”温语没有回答,只是用清亮的眸子注视着她,取出缝合草根和引灵丹,手法娴熟,动作干净利落。
夜风渐缓,星子冷冷地坠下枝叶间。
药香和血腥混杂,逼退了原本环伺的不安。
温语将苏阙半抱起来,拍了拍她冰冷的手背:“撑住,别闭上眼。”
“你为什么救我?”
苏阙在昏沉边缘,隐约问出这个问题。
温语沉默片刻,眸中浮起坚韧:“山林里走,谁还不是孤身?
你这么拼命地活着,值得一救。”
一句话,如同寒夜里的火光。
苏阙的心底,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融化。
她没有再言语,只是努力抓紧温语的掌心。
两人就这样蹲伏在杂草浅窝里,药汁的热度缓缓渗入苏阙的伤口。
远处风中传来野兽的低嚎,草丛中虫鸣未歇。
等痛感稍减,苏阙挣扎着坐起,身躯还在颤抖。
温语察觉她的努力,轻声问:“家族真被灭了吗?
那火烧得太急,是雾隐宗的手么?”
苏阙的眸色一暗,不愿将全部痛苦展露,但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像枯叶一样沙哑:“我亲眼看见,他们的纹章。
只剩我一个人逃出来。”
温语放缓呼吸,将自己随身的药包递到苏阙手里:“这山里很危险,毒虫多,你带着。
我天生嗅觉敏锐,药草都认得,夜里不怕……但你得多听我的。”
苏阙捏着药包,指尖发白,感激和戒备交杂心头:“你为我这样,怕是要被连累。”
“朋友就该共灾,”温语微笑,眸光坚定,“更何况,你还没死。”
空气里忽然安静,只有夜色在呼吸。
苏阙第一次在逃亡中察觉到一种别样的联结——并非家族血脉,而是命运里的相互依靠。
刚刚的草窝里传来异动。
温语警觉地起身,拔出随身木针。
苏阙强撑着身子,手里搜出一枚破烂符石。
二人屏息,盯着蠕动的黑影。
那是小灵兽,一只毛色斑驳的银尾幻狸,腹部有伤,行动迟缓。
它受伤甚重,警觉张望,但未能逃脱。
温语轻声发话:“别动,让我救它。
如果能活下去,也许会给我们带来指引。”
苏阙迟疑,最终点头。
温语靠近,用药草和银针为银尾幻狸止血清毒,动作极其温柔。
兽儿虚弱,眸中却浮现一丝依赖。
苏阙看着温语如对待人一样对待灵兽,心头生起敬意。
她想到自己的亡家,恍惚间感到山林的无义与温语的温良形成了鲜明对照。
“你当了多少年药宗弟子?”
苏阙颤声问。
温语替灵兽包扎好,又递来一枚清心丹:“七年了。
有些伤能治好,有些命却治不了。
偏偏我们都只有这一副身体。”
苏阙喉头微涩。
二人对视,银尾幻狸舔着温语手指,对苏阙投来警觉却信任的目光。
夜深,山林间传来外敌的脚步声。
温语神色一变,拉着苏阙低伏于草丛:“别出声,可能是雾隐宗的探子巡山。”
苏阙握紧破符,额角渗汗。
脚步掠过,雾气弥漫。
苏阙屏住呼吸,感受温语掌心的柔软和掌背的薄茧。
危险没有真正远去,但温语己将所有药草塞进苏阙怀里,又用手势示意前方山坡下有个隐蔽洞口。
“待会儿动身,别拖。”
温语压低声音,“山里夜冷,毒气易发,今天你命悬一线,不进洞不行。”
苏阙咬紧牙,这一刻没有反抗,只是默默点头。
半刻后,两人顺着荆棘匍匐前行。
夜雾里,有温语一路护着,有灵兽小心前探。
有些药草在温语手中转瞬成效,有些迷雾在苏阙的冷静下找到方向。
她己疲惫至极,但在温语的陪伴下仍不肯倒下。
终于抵达洞口。
温语先入,抛下几枚安神草,确定洞中无蛇虫。
苏阙随后跟进,倚着石壁长舒一口气。
灵兽在二人中间蜷成一团,山洞里似乎温暖了几点。
洞内寂静,只有呼吸声和药香混杂。
苏阙忍不住问:“你救过多少人?”
温语摸了摸苏阙的发梢:“并不多,多数人都不肯信我。
你却不一样。”
苏阙淡淡道:“恐怕是因为我己经无路可退。”
温语沉默后,看着苏阙眼底的委屈与倔强,低声开口:“你是个坚强的人。
不管你家族如何覆灭,今后命运也该由你来选。”
苏阙垂眸,指尖轻触怀里药包。
往日的孤寂与不信任,在温语的盈盈药香下,竟松动几分。
山洞外,雾渐厚,夜色如墨。
温语自洞口望去,能见一线淡淡霞辉,似乎明日还可期待安宁。
两人的身影依偎于洞穴深处,银尾幻狸低低叫了一声。
苏阙抬头,与温语相视一笑。
那一刻,生死为誓,药草为盟,初生的友谊在苦难中悄然发芽。
夜凉如水,但苏阙心中悄然生出新的希望。
她看着洞口的光,蓦然明白,纵然家破人亡,有些缘分却能在生死边缘生根。
而明日的旅途,将因今日的抉择而彻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