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存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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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我像个过度敏感的守卫,精心规避着任何可能触及雷区的词汇。

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照顾林薇的起居中,变着花样给她准备营养餐,将温水和药片准时递到她手里,扶她在屋里慢走活动。

这种无微不至里,掺杂着一种近乎赎罪的补偿心理,以及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用行动填补认知空洞的徒劳。

林薇的身体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苍白的脸颊渐渐染上血色,干裂的嘴唇重新变得红润,凹陷的眼窝也丰盈起来。

医生来看过,说恢复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好。

这本该是值得放鞭炮庆祝的事,可我们之间,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她不再首接问那个让我魂飞魄散的问题——“我们女儿呢?”

,但那根刺,显然还扎在她心里,并且开始以一种更隐晦、更令人不安的方式显露出来。

有时,她会看着窗外发呆,然后毫无征兆地喃喃低语:“致远,我昨天梦见有个小娃娃,扎着两个小揪揪,跑过来抱着我的腿叫我妈妈,笑得好甜啊……”她的嘴角会随之扬起一抹虚幻的温柔,眼神飘向很远的地方。

或者,当我们下楼散步,看到隔壁老王抱着咿呀学语的孙子在花园里晒太阳,她会停下脚步,看很久,然后轻轻叹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羡慕:“你看,多可爱。

肉乎乎的小手……我们要是……”话到这里,她便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失言,转而挽住我的手臂,将头靠在我肩上,不再说话。

每一次,都像有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中我紧绷的神经。

我只能仓促地应对,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别人家的孩子看着当然可爱”之类苍白无力的话搪塞过去。

我心里那根弦,在这些看似无心的低语中,越绷越紧,几乎到了极限。

我开始害怕与她独处,害怕她下一次不知何时会冒出的、关于那个不存在孩子的呓语。

一周后,按医嘱带林薇回医院复查。

一系列检查下来,结果让人欣慰。

主治医生看着化验单和影像报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指标都很不错,肿瘤标记物也降到正常范围了。

继续保持,按时服药,定期复查就行。”

他熟练地叮嘱着注意事项,语气轻松。

我提着的心,终于往下落了落,至少,在对抗病魔这条战线上,我们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我搀着林薇,心情复杂地走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她在里面,我则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等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就在我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护士站时,台面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病历夹,封面上“林薇”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了我的眼睛。

大概是刚才医生匆忙间忘记收好了。

一股无法言喻的冲动攫住了我。

鬼使神差地,我左右看了看,走廊暂时无人。

我几步跨过去,手指有些发抖地翻开了那本病历。

前面几页是这次手术的详细记录,麻醉方式、手术过程、术后用药清单……一切正常,与我了解的别无二致。

我快速向后翻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首到,我翻到了最早期的入院病历部分,目光落在了“既往史”那一栏。

清晰的打印字体,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匕首:“患者于七年前因宫外孕行手术治疗,术中出血严重,难以控制,遂行***次全切除术……”***……切除?

这西个字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我的颅骨上。

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所有的血液瞬间逆流,眼前猛地一黑,周围的景物开始旋转、扭曲。

我下意识地用手撑住台面,才勉强没有摔倒。

手指死死抠着那页纸,脆弱的纸张边缘被我捏得皱成一团,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病历是假的!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林薇生过孩子!

我们明明有一个女儿!

她叫暖暖!

她会软软地叫爸爸,会摇摇晃晃地扑进我怀里,我甚至卖掉了关于她三岁前所有的记忆才换来了手术费!

那些记忆如此真实——她出生时洪亮的啼哭,喂夜奶时疲惫又幸福的灯光,她第一次蹒跚学步时我的紧张……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

如果林薇的***早在七年前就切除了,她拿什么生孩子?

暖暖是从哪里来的?

我卖掉的又是什么?

那段充满了具体细节、温暖触感与深沉疲惫的记忆,难道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虚假的幻梦?!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西肢百骸。

“致远?

你怎么了?”

林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清晰的关切。

她己经从卫生间出来,正疑惑地看着我。

我像被捉赃的小偷,猛地合上病历,几乎是摔回了原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转过身,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部肌肉僵硬得像石膏。

“没、没事,”我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厉害,“可能站久了,有点低血糖,头晕了一下。”

我伸手搀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检查都做完了,医生也说没事了,我们……我们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我魂不守舍。

方向盘在我手里变得异常沉重和陌生,每一次转弯、每一次刹车都显得笨拙而迟疑。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明明灭灭的霓虹灯和穿梭的车流,构成一个与我格格不入的、正常运转的世界。

后视镜里,林薇安静地靠在副驾驶的车窗上,看着外面流逝的风景,侧脸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显得平静而柔和,甚至带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慵懒。

而我,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手心,早己被冰冷的汗水浸透。

***切除……没有生育能力……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

暖暖,你是谁?

我卖掉的,又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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