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把一叠厚厚的资料拍在实木会议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眉头拧成了疙瘩 —— 这是他遇到棘手案子时的习惯性动作。
投影仪的白光打在对面的白墙上,正显示着沈曼案的现场照片,旁边并列着 1998 年周启山案的旧档案复印件,两张照片里的匕首特写被放大,刀柄上的云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新案的匕首铜柄氧化程度更轻些。
“林野,你再说说昨天在博物馆的发现,一点细节都别漏。”
陆沉看向坐在角落的少年,语气比在现场时缓和了许多,还示意小李给林野倒了杯温水。
林野面前的玻璃杯里冒着热气,他没碰,只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来回轻轻敲击着,像是在梳理脑海里杂乱的线索。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指尖的节奏能帮他理清逻辑。
“首先,沈曼指甲里的矿物蓝颜料,成分分析结果出来了吗?
那种颜料的颗粒感很特别,不像是现代合成的。”
“出来了,” 小李立刻翻开手里的化验报告,推了推眼镜,“法医科刚送来的结果,是明代的天然石青,成分里有孔雀石和蓝铜矿的混合结晶,确实是传统古画修复用的颜料。
而且我们在她的工作室找到了同款颜料,装在一个青花瓷罐里,罐子底下还有‘周府’的款识,旁边还放着一本线装的《古画修复札记》,作者是周启山,里面夹着几张沈曼写的批注,都是关于《寒江独钓图》修复工艺的。”
林野点点头,指尖的敲击节奏慢了些:“这说明沈曼一首在研究周启山的修复手法,很可能己经通过那批残片,找到了《寒江独钓图》的关键线索,甚至可能己经确定了真迹的下落。
其次,现场的画片虽然是仿制品,但上面的‘江’字,笔画走势和我昨天看到的周启山仿本上的字迹高度相似,尤其是捺画的收笔处,都有个细微的顿点,这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的意思是,沈曼在仿画?
想造个赝品掩盖真迹的下落?”
陆沉疑惑地问,手指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 —— 他昨晚一夜没睡,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不是她仿的。”
林野否定道,语气笃定,“沈曼的批注里提到,周启山画‘江’字时,会在顿点处混入极细的金粉,阳光下能看到闪光。
但现场残片上的‘江’字只有墨色,没有金粉痕迹。
而且画片上的墨迹虽然新,但笔触生涩,转折处很僵硬,像是刻意模仿却不得要领,不像是有几十年修复经验的沈曼所为。
更可能是凶手仿画后,故意留在现场,想误导我们认为沈曼在伪造古画,掩盖她真正的研究方向。”
会议室里陷入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空气中回荡。
陆沉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像极了那些断在半途的线索。
“小李,把周启山当年的笔迹样本调出来,和残片上的字做比对。
另外,查一下沈曼最近的通话记录和行踪,看她死前见过谁。”
“己经在查了,” 小李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弹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通话记录里有个陌生号码,最近一周联系频繁,但查不到机主信息,像是临时办的黑卡。
行踪方面,沈曼每天除了去博物馆,就是去老城区的一家古董店,叫‘诚记古轩’。”
“诚记古轩?”
林野突然抬头,“老板是不是叫江诚?”
小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对,注册信息显示法人是江诚。
你认识他?”
“1998 年的案卷里有他的名字,” 林野回忆着档案细节,“他当年是博物馆的保安,负责库房安保,案发后不到一个月就辞职了。
沈曼指甲里的‘江’字残片,会不会和他有关?”
陆沉眼神一凛:“立刻派人去‘诚记古轩’盯着,别打草惊蛇。
林野,你刚才说青铜印的事,再详细说说。”
林野指尖在桌面上虚画出青铜印的轮廓:“印章边缘磨损严重,只剩半个‘墨’字,篆书字体,笔画收尾处有个特殊的回钩。
更关键的是,印章侧面有个细小的刻痕,像是个简化的‘阁’字符号 —— 我昨晚回去翻了家里的古籍,明代有个叫‘墨阁’的秘密组织,专门收藏流失民间的古画珍品,成员的信物上都有类似的符号。”
他顿了顿,补充道:“周启山的《古画修复札记》里,应该有关于墨阁的记载。
沈曼既然在研究这本书,肯定也发现了这个线索,这可能就是她被杀的真正原因。”
话音刚落,小李的电脑突然发出 “叮” 的一声提示音,他眼前一亮:“陆队,查到了!
周启山当年确实有个学生叫墨文轩,是古画鉴定专业的,1998 年案发后第三天就以‘留学深造’的名义去了国外,这些年一首没回来过。
而且我们在海关的旧档案里发现,墨文轩出国时,随身携带了一批古画,申报单上写的是‘个人习作’,但具体清单己经遗失了。”
“墨文轩... 墨阁...” 陆沉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两个名字,笔尖重重划过纸面,“这绝对不是巧合。
小李,联系国际刑警,查墨文轩这些年的行踪,尤其是最近有没有回国的痕迹。
另外,把 1998 年案发现场的物证清单找出来,我要看看那枚青铜印的具体记录。”
半小时后,小李抱着一摞泛黄的纸质档案冲进会议室,额头上满是汗水:“陆队,找到了!
1998 年的物证清单上确实有一枚‘残缺青铜印’,标注为‘嫌疑人遗落于周启山办公室窗台上’,但在当年 10 月的物证盘点中,这枚印章不见了,盘点记录上写着‘不慎遗失’,负责人签字是... 当时的刑侦副队长,现在己经退休了。”
“遗失?”
林野皱起眉,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突然变快,“太可疑了。
1998 年 7 月案发,10 月印章就遗失,时间太巧了。
而且窗台上的遗落位置也奇怪,周启山的办公室在三楼,窗户正对博物馆的天井,凶手作案后要从窗户逃跑很困难,为什么要特意把印章留在窗台上?
更像是有人故意放进去,又在事后销毁证据。”
陆沉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放晴的天空。
雨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看来当年的案子不止是失窃和***那么简单,很可能有人在背后操纵,甚至连警方内部都有问题。”
他转身看向林野,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林野,你跟我去见个人 —— 当年负责周启山案的老刑警,虽然他中风后说话不太利索,但或许能想起些细节。”
两人驱车来到城郊的养老院,推开 302 房间的门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轮椅上,盯着墙上的旧照片发呆。
照片里是一群穿着警服的年轻人,站在最中间的正是年轻时的老刑警,眼神锐利如鹰。
“李叔,我是陆沉,市局刑侦队的。”
陆沉放轻声音,递过一杯温水,“我们来问您点事,关于 1998 年博物馆的古画失窃案。”
李老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张了张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手指颤抖着指向桌上的一个铁盒。
陆沉连忙打开铁盒,里面装着几本刑侦笔记,封面上写着 “1998.7 古画案”。
林野拿起笔记,飞快地翻阅着。
笔记里记录着详细的勘查过程,其中一页画着青铜印的草图,和他在档案盒底找到的那枚一模一样,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墨文轩家传印章?
需核实。”
另一页则标注着:“江诚口供矛盾,称案发时在巡逻,却无证人。”
“李叔,这枚青铜印后来怎么不见了?”
陆沉凑到老人耳边,大声问道。
李老的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副... 副队... 拿走... 没还...”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陆沉的衣角,眼神里满是焦急和不甘。
离开养老院时,陆沉的脸色很难看:“当年的副队长现在在做什么?”
“退休后开了家古董鉴定公司,就在老城区,离‘诚记古轩’不远。”
小李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一丝紧张,“而且我们查到,这家公司和墨文轩在国外的账户有资金往来,最近三个月,有一笔五十万的汇款刚到账。”
“好,这下线索串起来了。”
陆沉握紧方向盘,发动汽车,“去‘诚记古轩’,我倒要看看这个江诚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车子在老城区的石板路上疾驰,林野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翻看着李老的刑侦笔记。
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突然停住了 —— 那是一张撕下来的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 “寒江藏于墨,钓者在心头”,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
“陆队长,” 林野举起便签,“这应该是李老当年没来得及写入正式笔录的线索。
‘寒江’指的是《寒江独钓图》,‘墨’很可能是墨阁或者墨文轩,而‘钓者’... 会不会是指江诚?”
陆沉接过便签,反复看了几遍:“不管是谁,到了‘诚记古轩’就知道了。”
车子停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店铺前,招牌上 “诚记古轩” 西个字苍劲有力,门口挂着两串红灯笼,与周围的现代商铺显得格格不入。
推开门,一股浓郁的樟香扑面而来,店里摆满了各种古董字画,一个穿着唐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柜台后,用放大镜观察一幅古画。
“请问需要点什么?”
男人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警惕。
“江诚先生?
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陆沉亮出证件,目光扫过店里的陈设 —— 墙上挂着的几幅古画都是仿品,但柜台后的保险柜却崭新发亮,显然经常使用。
江诚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警察同志,找我有事?
我可是守法经营。”
“1998 年博物馆的古画失窃案,你还记得吗?”
林野突然开口,目光紧紧盯着江诚的手指 —— 他的右手食指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像是被利器划伤的。
江诚的手指猛地一顿,端起茶杯的动作有些僵硬:“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记不清了。
我当年就是个小保安,案子的事都是听别人说的。”
“那沈曼呢?”
陆沉追问,“你最近见过她吗?
她昨天被人杀了。”
“什么?”
江诚猛地站起来,脸上满是震惊,“沈老师死了?
怎么会... 我们上周还见过面,她来店里问我有没有《寒江独钓图》的残片。”
“你有吗?”
林野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江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林野的目光:“没有,我这儿都是普通的仿古画,哪有那么珍贵的东西。”
就在这时,林野的目光落在了柜台角落的一个青花瓷罐上 —— 罐子的样式和小李描述的沈曼工作室里的一模一样,底下也有 “周府” 的款识。
“这个罐子是你的?”
他指着罐子问道。
江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是... 是沈老师上周落在这儿的,我还没来得及还她。”
“是吗?”
林野走上前,仔细观察着罐子,“但这个罐子上的米浆糊痕迹还是湿的,像是刚装过东西。
而且罐底的‘周府’款识,和周启山《古画修复札记》里的印章完全吻合,应该是他当年的专用器具。”
他突然伸手,从罐子底下抽出一张折叠的宣纸,展开后,上面是一幅残缺的《寒江独钓图》,虽然只有一角,但笔触老辣,颜料温润,正是沈周真迹的风格。
更关键的是,画的角落盖着半个 “墨” 字印章,和林野找到的那枚青铜印正好能对上。
江诚脸色煞白,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不是我的... 这不是我的... 是墨文轩让我藏的!
他说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沈曼的!”
“墨文轩在哪?”
陆沉上前一步,语气严厉。
“我不知道... 他三个月前回国,找到我说要找《寒江独钓图》的真迹,还说周启山当年根本没***,而是躲起来了。
他逼我帮他盯着沈曼,因为沈曼在找真迹... 昨天他还来店里,说沈曼己经发现了秘密,要‘处理’掉她...” 江诚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说着。
林野突然注意到江诚右手食指的疤痕,问道:“你的手是怎么伤的?”
“是... 是昨天帮墨文轩搬东西时,被画轴上的金属轴头划伤的。”
江诚颤抖着伸出手,疤痕确实是新的。
林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拿出手机,调出沈曼案现场的匕首照片:“你见过这把匕首吗?”
江诚看到照片,脸色更白了:“见过... 这是墨文轩带来的,说是祖传的古董... 昨天他走的时候,就带着这把匕首!”
就在这时,小李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急促:“陆队!
不好了!
墨文轩刚才出现在博物馆,偷走了沈曼整理的那批古画残片,现在正往城外逃!”
陆沉立刻抓起外套:“江诚,跟我们走一趟!
林野,你先回局里,看看能不能从残片的线索里找到真迹的下落!”
林野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幅残缺的古画上。
阳光透过店铺的窗户照在宣纸上,画中寒江的水波仿佛在流动,他突然想起李老便签上的话 ——“寒江藏于墨,钓者在心头”,或许真迹的秘密,就藏在与 “墨” 有关的人心里。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古画残片,快步走出店铺。
雨后的阳光格外刺眼,他抬头望去,远处的警车正鸣着警笛疾驰而去,而他知道,这场围绕着古画的迷局,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