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趴在爷爷病床边刚眯了会儿,眼睫毛上还沾着点雾气凝结的水珠,就被护士轻手轻脚的脚步声惊醒——他一夜没合眼,眼里布满红血丝,像爬了层蜘蛛网,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又硬又扎手,蹭在胳膊上时,竟带出点细小的痒意,像有小虫子在爬。
“家属醒了?”
护士推着治疗车过来,橡胶轮碾过瓷砖地的“咕噜”声很轻,却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医生等会儿来查房,你爷爷昨晚没起夜,血压也稳了,情况算不错的。”
林风点点头,揉了揉发僵的脖子,骨头发出“咔嗒”的轻响。
他起身去倒热水,塑料杯捏在手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刚好压下心里的焦躁。
刚走到开水房门口,就听见医生和护士长在走廊尽头说话,声音不大,却像撒了把细沙,字字扎进他耳朵里:“3床那个老人,后续要做头颅CT和康复治疗,加上营养针和药费,至少还得五千块。
家属昨天只交了五百押金,你等会儿问问,能不能再补点,不然后续治疗不好推进。”
“我看那后生不像有钱的样子,”护士长的声音带着点同情,还有点无奈,“昨天抱着老人来的时候,鞋都没穿,脚底板全是血泡,袜子早磨破了,粘在肉上,我看着都疼。
山里来的娃,不容易。”
林风端着水杯的手晃了晃,刚接的热水溅在虎口上,烫得他一哆嗦,水杯差点摔在地上。
五千块——他兜里的两千三百块,连零头都不够。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盯着地面的瓷砖缝发呆,脑子里像塞进了团乱麻:回去跟亲戚借?
***坡的亲戚大多靠种玉米和采药过活,去年李大爷家儿子结婚,连彩礼都是东拼西凑的,哪有闲钱借给他;去县城打零工?
爷爷现在离不开人,别说离开医院,就连翻身都得靠人扶;放弃治疗?
他不敢想——爷爷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要是爷爷走了,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
“风娃子……”病房里传来爷爷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点发颤。
林风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把心里的慌乱压下去,端着水快步进去,刚进门就看见爷爷正挣扎着想坐起来,手在半空胡乱抓着,像是在找什么依靠,眼神里满是不安。
“爷,您别动,我扶您。”
林风放下水杯,伸手托住爷爷的后背,指尖触到老人的衣服,还带着点体温,却比正常体温凉些,像捂了块温玉。
他从床头柜上拿过枕头,垫在爷爷腰后,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老人的肩膀,“您刚醒,别着凉。”
爷爷喘了口气,眼神却比昨天亮了些,不再是之前那种浑浊的暗,倒像是蒙了层薄光。
他抓住林风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皮肤皱巴巴的,像晒干的橘子皮,“回……回家……不在这儿……花钱……咱村里有陈老中医……他能治……爷,您别操心钱的事,”林风的声音有些发虚,他不敢看爷爷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他从小就熟悉的“省”,省粮食,省布料,省每一分能省的钱,就连生病都想着省钱,却唯独没对他省过,小时候他想吃糖,爷爷能走十几里山路去镇上买,自己却舍不得买个馒头,“医生说您得在这儿治疗,城里的设备好,恢复得快。”
“不是省……”爷爷摇了摇头,刚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胸口微微起伏,像台没上油的风箱,“是……不安全……这医院……有东西跟着……昨晚我闭着眼……听见……听见女人哭……在窗户外面……”林风心里“咯噔”一下——爷爷说的“女人哭”,会不会就是昨晚在老宅里听见的?
那个穿白衣的女人,难道跟着他来了医院?
他攥了攥手心,满是冷汗,想追问,却看见爷爷的眼神突然变得害怕,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不……不说了……吓人……”这时,医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病历本,黑色的封皮己经磨出了毛边。
他走到病床边,弯腰翻开病历本,钢笔夹在耳朵上,“老人家今天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头晕或者手脚发麻?
要是有的话,得及时说,别忍着。”
爷爷没说话,只是首勾勾地盯着医生身后的墙角,眼神发首,像是看见了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嘴唇还在轻轻动着,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林风赶紧打圆场:“医生,我爷想回村里调养,您看……村里有个老中医,姓陈,前几年张奶奶中风,就是他用偏方治好的,恢复得还不错。”
“回村?”
医生皱了皱眉,钢笔从耳朵上滑下来,他伸手接住,捏在手里转了两圈,“老人家是突发性中风,虽然暂时稳定了,但后续的康复治疗很重要,要做肢体训练,还要监测血压和血糖,村里的医疗条件跟不上,万一出点意外,很危险。”
“我爷恋家,在这儿住不惯,晚上总睡不着,”林风继续说,语气带着点恳求——他昨晚在走廊里想了半宿,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回去后我天天守着他,要是有一点不对劲,我马上送他来医院,您看行吗?”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在林风和爷爷之间转了圈,又翻了翻病历本,最后叹了口气,钢笔在病历本上划下一道横线,“行吧,我给你开点药,有降压的,有营养神经的,回去让老人家按时吃,一天三次,别漏了。
要是出现头晕、呕吐或者肢体不能动的情况,别耽误,赶紧来医院。
还有,记得半个月后来复查,到时候做个CT,看看脑部恢复情况。”
林风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眼眶有点发热——他知道,医生是看出了他的难处,才松了口,不然按医院的规定,这种情况是不能随便出院的。
办理出院手续时,护士长悄悄塞给林风一袋苹果,红色的塑料袋上印着“平安”两个字,己经有些褪色。
“后生,照顾老人不容易,拿着吧,补充点维生素,”护士长的声音很温柔,像他过世的奶奶,“苹果是我昨天买的,还新鲜,你和老人家都能吃。”
林风想推辞,说“不用了,您留着吃吧”,可护士长却摆了摆手,把袋子往他手里一塞,“快走吧,别让老人家等急了,路上小心点。”
出了医院,太阳己经升起来了,却被厚厚的云层挡住,只透出点微弱的光,落在地上,像撒了层碎面粉。
林风扶着爷爷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台阶是水泥的,还带着点潮气,凉得他***发麻。
他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昨晚忙着送爷爷来医院,忘了充电。
他开始琢磨怎么回村——从镇上回***坡,要么走十五里山路,全是上坡,路面还滑,爷爷现在走不了远路;要么租三轮车,镇上有几家租车铺,大多在镇口,专门拉山里人进出。
他跟爷爷说了声“爷,您在这儿等会儿,我去租辆车”,就快步往镇口走。
镇口的租车铺不少,大多是用彩钢瓦搭的简易棚子,门口停着几辆破旧的三轮车。
林风走到最里面一家,看见车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姓刘,皮肤黝黑,脸上满是皱纹,手上沾着机油,正蹲在门口修轮胎,扳手在他手里转得飞快。
“大叔,租您的车,送我和我爷回***坡,多少钱?”
林风走过去,声音有些急切,他怕爷爷一个人在路边不安全。
刘大叔抬起头,看了看林风,又往他身后望了望,像是在找他说的“爷爷”,然后皱了皱眉,手里的扳手停了下来,“后生,你要回***坡?”
“对,我爷生病了,在医院住了一晚,现在要回去调养。”
林风点点头,指了指医院的方向。
刘大叔却摇了摇头,把扳手放在地上,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后生,不是我不租给你,***坡最近邪门得很,我昨天拉货经过山口,看见路边的玉米地被踩得乱七八糟,玉米秆倒了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还有人说昨晚看见白狐狸在村口晃悠,眼睛是红的,像染了血,你确定要回去?”
“我爷想家,而且村里有老中医能治他的病,”林风没多说——他现在怕听“邪门”两个字,昨晚在老宅里的经历己经让他够混乱了,那些雪白的狐毛、会吸血的木牌、炕上的白衣女人,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喘不过气,“大叔,您就租给我吧,多少钱都行,我多给您点。”
刘大叔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林风着急的样子,又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扳手,“罢了,谁还没个难处。
我送你到山口,里面的路窄,又刚下过雨,全是泥,容易陷车,你自己慢慢推,行不?”
“行!
太谢谢您了!”
林风赶紧道谢,声音都带着点颤,他没想到刘大叔会答应,还以为要费不少口舌。
刘大叔推着三轮车过来,车是破旧的红色,车棚漏了几个洞,风一吹,帆布“哗啦”响,像是要被吹破。
他打开车棚的门,帮林风把爷爷扶上车,又找了块旧棉垫,铺在座位上,“老人家坐着能舒服点,山路颠,别磕着。”
林风感激地说了声“谢谢”,扶着爷爷坐稳,自己坐在旁边,双手紧紧抓着车棚的扶手。
刘大叔发动车子时,排气管“突突”冒了阵黑烟,像团黑雾,散在空气里,带着股汽油味,然后才慢悠悠地往前开。
刚出镇子,天就变了脸。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突然飘来一团乌云,像墨汁一样在天上晕开,没一会儿就盖住了整个天空,连太阳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风也大了起来,路边的杨树被吹得“哗哗”响,叶子像下雨一样往下掉,打在车棚上,“噼里啪啦”的,像有人在外面扔石子。
“要下暴雨了!”
刘大叔加快了速度,三轮车的轮子碾过路面,溅起的泥水甩在车棚上,留下一道道黑印。
可没走多远,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砸在车棚上,声音响得吓人,林风甚至能感觉到车棚在微微晃动,像是要被砸塌。
山路很快就变得泥泞,车轮陷进泥坑里,“呜呜”响着,怎么也开不出来。
刘大叔下车推了半天,车还是纹丝不动,泥巴溅得他满身都是,连头发上都沾着泥点。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喘着气说:“后生,没办法了,前面就是山神庙,你们先去躲躲,等雨小了再说。
我在这儿看着车,要是雨停了,我再去接你们,行不?”
林风点点头,赶紧扶着爷爷下车。
雨太大了,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爷爷身上——外套是蓝色的,还是去年爷爷给他买的,现在刚好能盖住爷爷的身子。
他自己的后背很快就被雨水打透,冷得刺骨,像贴了层冰,可他没敢说,怕爷爷担心。
山神庙在山口的土坡上,不大,像个废弃的柴房。
庙门是用木头做的,己经腐朽了,上面挂着块掉漆的牌匾,“山神庙”三个字的笔画都快看不清了,只有“山”字的一竖还透着点红漆,像凝固的血。
庙门口的台阶上长着青苔,滑得很,林风扶着爷爷,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摔着。
他推开门,一股霉味和香灰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眼泪都快咳出来了。
庙里很黑,只有几缕光线从屋顶的破洞里漏下来,照亮了正中间的山神像。
神像用泥塑的,有半人高,身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看不清面目,只隐约能看出穿着盔甲,手里拿着把断了柄的刀,刀身上锈迹斑斑,像是很久没见过光。
神像前的香炉是铁做的,锈迹斑斑,里面插着几根半截的香,香灰是潮的,结成了块,说明之前有人来躲过雨。
香炉旁边放着个破碗,碗里还剩点雨水,里面飘着根枯草,像只死了的虫子。
林风在庙里转了一圈,想找块干净的地方让爷爷坐着。
他在墙角发现了块破布——像是件旧棉袄的里子,上面还沾着点棉花,棉花己经发黄,硬邦邦的,像晒干的海绵。
他把破布铺在墙角,用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灰尘“簌簌”往下掉,呛得他又咳嗽了两声,然后扶着爷爷坐下,“爷,您先在这儿歇会儿,我去看看有没有干净的水。”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医生开的药,放在爷爷身边,又找了个干净的塑料瓶——是昨天装饼干的,他没舍得扔——接了点从屋顶漏下来的雨水,水很浑浊,里面飘着点灰尘,他找了块干净的布,蒙在瓶口,过滤了一下,才递到爷爷面前,“爷,您先喝点水,等会儿吃了药,身子能舒服点。”
爷爷接过瓶子,喝了两口,然后把瓶子递给林风,“你也喝……别渴着……”林风接过瓶子,喝了口,水有点凉,还带着点土腥味,却让他心里的焦躁平复了些。
他坐在爷爷身边,看着庙里的山神像,突然觉得有点害怕——神像的眼睛像是在盯着他看,虽然看不清,却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压得他胸口发闷。
爷爷吃了药,靠在墙上,精神好了些。
他看着林风盯着神像发呆,突然开口:“那……木牌……拿出来……我看看……木牌?”
林风一愣,他把木牌揣在贴身的口袋里,用绳子系着,怕丢了。
他赶紧解下绳子,掏出木牌,递到爷爷面前——不知是不是庙里光线的原因,狐的图案比昨天亮了些,像是蒙着层薄光,纹路里的暗红痕迹,也比之前更清晰了,像真的血,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
爷爷伸出手,想摸木牌,可手刚抬起来,就无力地垂了下去,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他盯着木牌,眼神复杂,有怀念,有害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这是……请仙引子……你太爷爷……传下来的……咱林家……祖上是出马弟子……能通五仙……出马弟子?
五仙?”
林风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乱哄哄的。
他想起小时候,夏天的晚上,爷爷坐在院门口的老梨树下,摇着蒲扇,给他讲过“狐仙报恩黄仙讨封”的故事,可他当时只当是爷爷编来哄他的,从没当真——课本里说,这是封建迷信,是旧社会的糟粕,是用来骗人的。
“不是迷信!”
爷爷突然提高声音,又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咳出来了,嘴角还沾着点白色的沫子。
林风赶紧拍着爷爷的后背,帮他顺气,手掌触到老人的后背,能感觉到骨头的形状,硌得他手心发疼——爷爷太瘦了,平时总舍不得吃,把好东西都留给了他。
爷爷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声音比之前更沙哑了,像被砂纸磨过,“你太爷爷……当年在山里……救过一只黄仙……腿断了……被猎人的夹子夹的……太爷爷把夹子打开……给它敷草药……喂肉干……养了半个月……黄仙临走前……给太爷爷磕了三个头……说会护林家三代……保咱林家平安……”林风张了张嘴,想反驳,说“这都是编的,哪有什么黄仙”,却想起昨晚在老宅里的经历——炕上的白衣女人、会吸血的木牌、墙皮里的狐毛,那些用“课本知识”根本解释不了的事,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脑子里,让他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攥着木牌,指尖传来的温度很真实,不是幻觉——木牌是热的,像揣着个小火炉,烫得他手心发疼,甚至能感觉到纹路里的热量在慢慢流动。
“后来……五仙闹矛盾……”爷爷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他往庙门的方向看了看,确认门关着,才接着说,声音压得更低,“柳仙……就是蛇仙……想独占***坡的灵气……说***坡的灵气是它先发现的……和狐仙、黄仙打起来……你太爷爷……为了护柳仙……被其他仙家报复……家里的鸡……一夜全死了……脖子上都有个小洞……血被吸光了……房子……也被烧了半间……太爷爷……耗尽了仙力……断了香火……这木牌……就被藏在炕底了……护柳仙?
为什么?”
林风追问——他想不通,太爷爷既然受了黄仙的恩,应该帮黄仙才对,为什么要帮柳仙?
而且蛇仙在村里的传说里,一首是“凶”的代表,没人敢惹。
爷爷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不知道……你太爷爷没说……只说……柳仙有苦衷……不能死……死了……***坡会出事……”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吱呀”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扒木头,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庙里显得格外清晰,像针一样扎在林风的耳朵里。
林风心里一紧,握紧了木牌——木牌的温度突然升高,烫得他手指发麻,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他示意爷爷别说话,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尽量不发出声音,透过门缝往外看。
雨还在下,外面的能见度很低,只能看见模糊的树影,在风里晃来晃去,像一个个站着的人。
门缝里,站着个穿红袄的小矮子,顶多到他膝盖高,脑袋却特别大,和身体不成比例,像个畸形的葫芦,看着很诡异。
小矮子的脸对着门缝,皮肤皱巴巴的,像晒干的橘子皮,看不出年龄,眼睛却亮得吓人,是琥珀色的,在雨雾里泛着光,瞳孔是竖的,像猫的眼睛,也像……他昨晚在泥地上看见的爪印里的尖刺。
小矮子的头发是黄色的,很短,贴在头皮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黄鼠狼。
“是有人装神弄鬼吧?”
林风心里嘀咕——***坡附近有个村子,叫“黄庄”,听说有个侏儒,平时靠给人算命为生,会不会是他?
或者是哪个调皮的孩子,下雨天没事干,来这儿捣乱,想吓吓躲雨的人?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不带着害怕:“你是谁?
有什么事就在门外说,我们要躲雨,不方便开门。”
小矮子没回答,反而往前凑了凑,脸几乎贴在门缝上,呼吸带着股潮湿的土腥味,混着点玉米的甜香,飘进庙里,钻进林风的鼻子里,让他觉得一阵恶心。
小矮子的嘴很小,嘴唇是暗红色的,像沾了血,开口时,声音又尖又细,像用指甲刮铁皮,刺得林风的耳朵生疼:“后生,你看我像人不?”
这句话像道雷劈在林风头上——他小时候听爷爷说过“黄仙讨封”的故事:黄鼠狼修炼到一定程度,会找活人讨封,问“我像人不像”,如果回答“像”,它就能化成人形,功力大增,以后就能在人间行走;如果回答“不像”,它就会修炼失败,甚至会报复讨封的人,让对方家破人亡。
可那是故事啊!
是爷爷编来哄他睡觉的!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往门缝里看——小矮子的红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黄毛,不是人的头发,是动物的毛,又细又软,沾着雨水,贴在皮肤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黄鼠狼。
小矮子的手藏在身后,指缝里露出尖尖的爪子,是黑色的,闪着寒光,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泥土,和爷爷指甲缝里的泥土颜色一样。
“我……我不知道……”林风的声音发颤,他想后退,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他想起爷爷还在身后——如果这真的是黄仙,他要是跑了,爷爷怎么办?
黄仙会不会伤害爷爷?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是幻觉?
是压力太大产生的臆想?
还是真的遇到了爷爷说的“仙”?
“你快说!
像人不像?”
小矮子又往前凑了凑,门缝里的土腥味更浓了,几乎要把林风呛晕。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林风的影子,像个扭曲的小黑点,看着很诡异。
小矮子的声音更尖了,带着股威胁的意味:“快说!
不说……我就进去了!
进去把你们……都抓走!”
林风的手心全是汗,攥着的木牌烫得他手指发疼,甚至能感觉到木牌在微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
他想起爷爷说的“讨封错了会招灾”,又想起昨晚的白衣女人和狐狸毛——如果这是真的黄仙,说“不像”,它会不会报复爷爷?
说“像”,它要是化成人形,会不会去害村里的人?
王婶家的鸡、老张家的猪,会不会就是它害的?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庙里突然“轰隆”一声响,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落在林风的头发上、肩膀上,像撒了层面粉。
林风回头一看,供着的山神像突然从供桌上掉下来,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神像的头滚到了门口,眼睛的位置刚好对着门缝,像是在盯着小矮子看。
其中一块碎片弹了起来,带着点锋利的边缘,砸在门缝边,刚好溅到了小矮子的脸上。
“啊——!”
小矮子尖叫一声,声音尖锐得刺耳,林风的耳朵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得他捂住耳朵,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看见一道黄影从小矮子身上闪出来,快得像道闪电,瞬间消失在雨雾里,连影子都没留下。
门缝里,只剩下小矮子刚才穿的红袄,掉在泥地上,被雨水泡得发胀,颜色越来越深,像吸了血一样,还有一根红色的棉线,挂在门的破洞里,随风晃着,像条小蛇。
林风赶紧关上门,用一根断了的木棍顶住门栓——木棍是从屋顶掉下来的,上面还沾着点泥土,他怕小矮子再回来,或者有其他“东西”进来。
他靠在门上,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冷得他打哆嗦,心脏“咚咚”跳得厉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爷……”林风走到爷爷身边,声音还在发颤,他蹲下来,握住爷爷的手,发现爷爷的手也全是冷汗,冰凉冰凉的,“刚才……刚才那个……是黄仙吗?”
爷爷看着地上碎掉的山神像,眼神里满是敬畏,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是……黄仙……它在讨封……幸好……山神帮你……山神庙是五仙默认的地界……黄仙在这儿讨封……犯了规矩……山神发怒了……才会让神像掉下来……伤了它……爷,这都是真的?”
林风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从小到大接受的“科学教育”,在***坡的这些事面前,像一张一戳就破的纸,根本没用。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木牌,狐的图案更亮了,空心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一闪一闪的,像星星,“那……太爷爷的事……也是真的?
我们林家……真的是出马弟子?”
爷爷点了点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是真的……我小时候……见过你太爷爷请仙……黄仙上身后……你太爷爷的声音……变成了女人的声音……能算出谁家丢了东西……谁家孩子病了……后来……断了香火……你太爷爷就把木牌藏在炕底……说等……等有缘人……能重新续上香火……有缘人?”
林风一愣,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木牌,“谁是有缘人?
是我吗?”
爷爷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眼神有些复杂,像是知道什么,却不能说,“这木牌……能引仙……也能招灾……你太爷爷说……五仙记仇……也记恩……护了林家三代……也恨了林家三代……你……别再用它了……藏起来……别让别人看见……”林风点点头,把木牌重新揣进贴身的口袋里,用绳子系好,贴在胸口,能感觉到木牌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恢复了正常,不再烫人。
他看着地上碎掉的山神像,又想起小矮子的竖瞳和黄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慌,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
雨慢慢小了,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毛毛雨,天也亮了些,透过屋顶的破洞,能看见外面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像蒙着层纱,看着很压抑。
“风娃子……我们……回家吧……”爷爷扶着墙,想站起来,手却有些发颤,用不上力气。
林风赶紧扶住他,小心翼翼地帮他站稳,“爷,您慢点,别着急,我扶您走,路上小心点。”
他们推开门,外面的雨己经停了,空气里满是泥土和松针的味道,还有点淡淡的腥气,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山神庙门口的泥地上,小矮子的红袄还在,被雨水泡得发白,上面沾着点黄毛,和小矮子袖口露出的毛一样。
红袄旁边有几个奇怪的脚印——尖尖的,像爪子印,比昨晚在老宅泥地上看见的脚印小些,旁边还有几滴暗红色的血,应该是小矮子被碎片划伤留下的,血滴在泥地上,像一朵朵小红花,看着很刺眼。
往村里走的路上,林风一首没说话。
他扶着爷爷,走得很慢,脚下的路很滑,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摔着。
他脑子里全是爷爷的话、黄仙的讨封、碎掉的山神像,还有昨晚的白衣女人——这些事像一串珠子,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起来,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快到村口时,林风看见王婶在路边的老槐树下张望,手里拿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摘的青菜,青菜上还沾着露水,绿油油的。
王婶看见他们,赶紧跑过来,脸上满是焦急,脚步有些踉跄,差点摔在泥地上,“风娃子,你可算回来了!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镇上找你了!”
“王婶,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林风心里一紧,看王婶的样子,像是出了大事。
王婶喘了口气,拉着林风的胳膊,声音带着点哭腔:“李大爷病倒了,从昨天晚上开始高烧不退,浑身起红疹,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又痒又疼,抓得满身是血,他儿子去镇上请医生,医生来了看了一眼,说没法治,让准备后事,你快去看看!
李大爷一首念着你,说你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有文化,能救他!”
林风的心一沉——李大爷是村里的老好人,小时候经常给林风糖吃,还带他去山里掏鸟蛋,对他像亲孙子一样。
他想起王婶昨天说的“李大爷家腊肉被啃光”,又想起爷爷说的“五仙记仇”,这病会不会也是“邪祟”搞的鬼?
和黄仙、狐仙有关?
“爷,我先送您回家,然后去李大爷家看看。”
林风扶着爷爷,加快了脚步,心里的焦急又多了几分。
爷爷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虚弱,“去……看看也好……李大爷……当年帮过咱林家……你太爷爷去世的时候……是他帮着抬的棺材……”回到家,林风把爷爷扶到炕上,盖好被子,又倒了杯热水放在炕边,“爷,您先歇会儿,我去李大爷家看看,很快就回来,要是饿了,您就吃个苹果,我放在床头柜上了。”
他刚要走,爷爷突然抓住他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把……木牌带上……万一……有用……李大爷的病……可能和五仙有关……木牌能引仙……或许……能帮上忙……”林风愣了一下,掏出木牌——狐的图案又暗了下去,像睡着了一样,没了之前的光亮。
他攥着木牌,点了点头,“爷,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会小心的,很快就回来。”
走出家门,村里静得吓人,平时热闹的路口,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只鸡在路边啄食,看见林风,吓得赶紧跑开,像是怕他一样。
路边的玉米地被踩得乱七八糟,玉米秆倒了一片,和刘大叔说的一样,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上面还沾着点白色的绒毛,和昨晚在老宅炕席上看见的毛一模一样。
快到李大爷家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哭声——是李大爷的儿媳妇,声音又悲又怕,还带着点绝望,混着李大爷的***声,让人听了心里发寒。
林风推开门,院子里站着几个村民,都是村里的老人,脸上都带着慌色,看见林风,赶紧让开一条路,“风娃子,你来了,快看看李大爷吧,他快不行了,一首喊你的名字!”
林风走进东屋,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比老梨树的腥气更重,更刺鼻,还带着点腐烂的味道,让他差点吐出来。
李大爷躺在炕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还在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脸上、脖子上,全是红色的疹子,像熟透的草莓,有些疹子己经破了,流着黄色的脓水,沾在被子上,发出一股臭味,让人不敢靠近。
“风娃子,你快想想办法,医生说没法治了,”李大爷的儿子抓住林风的手,他的手全是汗,还带着点脓水的臭味,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我爹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怎么会遭这种罪啊!
你有文化,读过书,肯定有办法,求你了!”
林风走到炕边,蹲下来,看着李大爷的脸——李大爷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像蒙了层雾,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声音很小,林风凑过去才听清,像是在喊“狐狸别咬我我错了”。
他突然想起爷爷说的“五仙记仇”,又想起木牌——这木牌是“请仙引子”,能不能请仙来救李大爷?
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请仙”,也不知道请仙会不会有危险,可他看着李大爷痛苦的样子,想起小时候李大爷给的糖,想起李大爷帮林家抬棺材的情分,咬了咬牙——不管了,就算有危险,他也得试试,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大爷死。
他掏出木牌,放在李大爷的胸口,指尖轻轻按住狐的图案,心里默念着:“不管你是狐仙还是黄仙,求你救救李大爷,他是好人,这辈子没做过坏事,求你放过他……”就在这时,木牌突然热了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热,烫得李大爷的胸口发红,甚至能看见热气从木牌上冒出来,像开水一样。
李大爷突然尖叫一声,声音尖锐得吓人,身体剧烈抽搐起来,手脚乱蹬,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被子都被他蹬掉了,露出满是疹子的胳膊,看着很吓人。
“风娃子,你干啥!”
李大爷的儿子以为林风在害李大爷,赶紧推开林风,把他推得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你是不是想害死我爹!”
林风被推得有点懵,他看着炕上抽搐的李大爷,心里慌得厉害——他是不是做错了?
木牌是不是招来了更可怕的东西?
是不是激怒了五仙,反而害了李大爷?
就在这时,李大爷的抽搐突然停了,他睁开眼睛,眼神变得清明,不再是之前的涣散,嘴里也不再喊“狐狸”,而是叹了口气,声音突然变成了女人的声音,又细又软,像昨晚老宅里白衣女人的声音,还带着点幽怨:“痴儿……五仙的仇……哪是你能解的……李老头……当年伤了狐仙的崽……这是报应……”林风心里一震——这是……仙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