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皓辰和林娇相爱六年,约定疫情结束就结婚。她主动请缨去武汉支援,
临走前在他手心画了个笑脸:回来就嫁给你。后来他收到她折好的1314只纸星星,
最后一颗写着:对不起啊,要违约了。今年他三十三岁,
抱着草莓墓前自语:他们都结婚了,只有我还在等你回家。---那是二月初,
武汉封城后第十二天。空气里像是掺了冰碴子,吸进肺里都带着沉甸甸的寒意。
李皓辰站在租住公寓的窗边,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
偶尔有一辆闪着蓝顶灯的救护车无声地疾驰而过,划破这令人心慌的死寂。
林娇从身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有些单薄的脊背上。她没说话,只是手臂环得很紧。
“今天又走了三个。”她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科室的小刘,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李皓辰转过身,将她整个搂进怀里。
她身上还带着医院里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混杂着衰败气息的味道。这味道让他心惊。
他低下头,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那熟悉的、她常用的草莓味洗发水的香气,
几乎要被那股不祥的气味盖过去了。“累了就请假休息一天。”他声音干涩,
“你不能也倒下。”林娇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
眼睛红红的,但眼神里有一种他越来越熟悉的、近乎执拗的光。“皓辰,”她看着他,
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院里组织第二批支援队,我报名了。”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
像一块脏掉的抹布,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李皓辰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停止跳动了一瞬,
随即又疯狂地、杂乱无章地擂动起来。“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报名了,
去武汉。”林娇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是护士,
这个时候……我不能不去。”“不能不去?”李皓辰猛地推开她,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
“那么多护士,那么多医生!为什么非得是你?!你知道那边现在什么情况吗?医疗挤兑,
物资短缺,感染风险有多大你不知道吗?!”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
胸腔剧烈起伏着。“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这阵子过去,我们就结婚!房子都看好了,
你说你喜欢那个带小阳台的,可以种满草莓!”“我记得。”林娇看着他,眼神里有哀恳,
有愧疚,但那份决心纹丝不动,“就是因为记得,我才更要去。皓辰,
我想让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去和他们爱的人团聚。包括我们。”她走上前,
拉住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握紧。“我得去。不然,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李皓辰甩开她的手,眼眶瞬间红了。“良心?林娇!你的良心比我们的六年还重要?
比我们的将来还重要?!***想过我没有?!”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看到林娇的脸色骤然苍白,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此刻盛满了震惊和受伤。他从未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错。绝望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李皓辰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知道她是对的,知道那些大道理,知道身为医护人员的职责和崇高。可去他妈的崇高!
他只要她平安!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自私的男人,只想守住自己触手可及的幸福。良久,
林娇缓缓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再抬起头时,她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
“皓辰,”她声音沙哑,“对不起。我必须去。”她转身开始默默地收拾行李,
动作机械而迟缓。几件换洗衣物,一些必要的洗漱用品,
还有他去年送她的那条厚厚的、印着小草莓图案的围巾。她把围巾叠得整整齐齐,
放在行李箱的最上面。李皓辰僵在原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
那个他拥抱过无数次、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的背影,此刻却显得那么决绝,那么遥远。
愤怒和恐惧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恐慌。他就要失去她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猛地冲过去,从背后死死抱住她,
手臂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娇娇……别去……我求你……”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
声音哽咽,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和慌乱,“我们结婚,明天就去登记!好不好?
你别去……”林娇的身体在他怀里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软化下来。
她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头,只是任由他抱着。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脖颈上,是他的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暮色渐沉,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去。最终,
林娇轻轻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面对着他。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能感觉到她微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笨拙地擦去那些湿漉漉的痕迹。然后,
她拉起他的右手,摊开他的掌心。她的指尖在他粗糙的掌心里,慢慢地、一笔一画地勾勒着。
她画了一个圆圈,是脸。然后在里面点了两个点,是眼睛。最后,画了一道向上弯起的弧线。
是一个笑脸。画完最后一笔,她握紧他的手,将那枚“笑脸”牢牢包裹在两人交握的掌心里。
“皓辰,”她的声音很轻,却像誓言一样,敲在他的心上,“等我回来。”她顿了顿,
吸了一口气,清晰地说道:“回来,我就嫁给你。”---送别的那天,天气阴冷,
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点人头攒动,
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引擎的轰鸣、家属压抑的哭泣和一遍遍的叮嘱。
一种悲壮而混乱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林娇穿着臃肿的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
几乎和周围所有的医护人员一个模样,融入了那片模糊的白色与蓝色之中。
李皓辰努力地分辨着她,只能透过起雾的护目镜,看到她那双熟悉的眼睛。那眼睛里,
有离别的哀伤,有对前路的忐忑,但更多的,是前一天晚上那种他无法撼动的坚定。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跑了好几家便利店才买到的几盒草莓。
这个季节的草莓又贵品相又算不上最好,但他顾不上了。他只想让她带上,带上一点甜,
带上一点他们之间的念想。“娇娇!”在她即将登上大巴车的那一刻,他终于挤到她身边,
把袋子塞进她手里,“带上!记得吃!”林娇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草莓,又抬眼看他,
护目镜后的眼睛弯了弯,像是在笑。她接过袋子,紧紧抱在怀里,
然后用力地、重重地对他点了点头。大巴车的门缓缓关上,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
李皓辰追着车子跑了几步,隔着布满雨痕的车窗,他看到她贴在玻璃上的手,五指张开,
努力地朝他挥动着。他也拼命地挥手,直到那辆车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彻底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和车流之中。他站在原地,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流进嘴里,
又咸又涩。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画下的那个笑脸的触感,微微发烫。接下来的日子,
成了李皓辰生命中最漫长、最煎熬的等待。时间和空间都被无限地拉长、扭曲。武汉,
那个他从未去过的城市,成了一个日夜悬挂在他心头的、充满未知危险的符号。
他们之间的联系,变得极其困难且珍贵。林娇进入方舱医院后,工作时间长得吓人,
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连喝水、上厕所都成了奢侈。每次脱下防护服,
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得连拿起手机的力气都没有。视频通话是奢望。
大多数时候,他们只能靠断断续续的文字信息联系。“刚下班,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是凌晨三点。“今天有个小患者给我画了幅画,说谢谢阿姨。其实该我说谢谢他们。
”——附着一张歪歪扭扭的彩虹画照片。“吃了你给的草莓,很甜。就是放久了,有点烂了,
舍不得扔,把坏的部分挖掉吃了。”——后面跟着一个傻笑的表情。“皓辰,我想你了。
”——这条信息,她撤回了。但李皓辰看到了。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
他只能一遍遍地回复:“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做好防护!”“等你回来。”“我也想你。
”他开始疯狂地关注一切关于武汉的新闻。确诊病例的数字,死亡病例的数字,
医疗物资的匮乏,医护人员的超负荷工作……每一条消息都像一块巨石,
投入他本已波澜起伏的心湖,激起更深的恐惧。他看到新闻图片里,
医护人员脸上被口罩勒出的深深印痕,看到他们累得直接蜷缩在冰冷地板上睡觉的身影,
看到那堆积如山的、盛放着绝望的医疗垃圾……他无法控制地去想,他的娇娇,
此刻是不是也正承受着这一切?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闭上眼,
就是林娇穿着白色防护服,被淹没在混乱和病痛中的画面。他只能爬起来,打开电视,
让新闻频道的光和声音充满空荡荡的房间,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
他学会了辨认她下班后那极度疲惫状态下,
打字可能出现的错别字;学会了从她偶尔发来的、只露出眼睛的***照里,
努力分辨她的情绪和身体状况。她总是说“挺好”、“没事”,但他能看到她眼里的红血丝,
能看到她眼底那片无法掩饰的青黑。有一次,她难得地发来了一段几秒钟的语音。
背景音很嘈杂,有仪器的滴滴声,有人声。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调,
带着浓重的鼻音:“皓辰,别担心,我……咳咳……我没事。就是有点累。睡了。
”那声压抑的咳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割锯。他捧着手机,
反复听着那短短的几秒钟,直到耳朵发疼,泪水无声地淌了满脸。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场巨大的灾难面前,他所有的爱和牵挂,
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他开始折纸星星。
用那种漂亮的、闪着细碎光泽的彩色糖纸。这是他们大学恋爱时,她最喜欢的小玩意儿。
那时候她总说,折满一千颗星星,就可以许一个一定会实现的愿望。他那时笑她幼稚,
却还是会陪着她一起笨手笨脚地折。现在,他一个人,坐在深夜的灯光下,
一遍遍地重复着折叠的动作。将方形的纸对折,翻转,压角,撑开……动作从生涩到熟练。
一颗,两颗,十颗,一百颗……透明的玻璃罐子里的星星渐渐多了起来。
每一颗星星被投入罐子时发出的那一声细微轻响,
都像是在为他焦灼的内心进行着一次无声的计数。他折进去的是时间,是思念,
是无数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祈祷——祈祷她平安,祈祷她归来,祈祷他们的婚礼,
能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如期举行。他告诉自己,等她回来,就把这一罐子星星送给她。
告诉她,看,你的愿望,我帮你准备好了。时间在焦虑和期盼中,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三月。
武汉的樱花,听说在寂寥中独自盛放了。林娇发来了一张照片,是透过医院窗户拍的,
远远的,一树模糊的粉白。配文是:“等明年,我们一起来看。”“好。”李皓辰回复,
“一定。”他以为看到了曙光。以为最艰难的时刻正在过去。然而,命运的残酷,
总是超乎所有人的想象。那天,是一个难得有阳光的午后。李皓辰刚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准备给林娇发条信息,问她今天怎么样。手机屏幕却先一步亮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武汉号码。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上了他的脊椎。
他颤抖着手指划开接听。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疲惫的男声,语气沉重而急促。
“请问是李皓辰先生吗?我们是武汉市XX医院应急指挥部。
林娇护士……在工作中突然晕倒,经检查,高度怀疑是……病毒感染,
现在已转入ICU进行隔离治疗……情况……很不乐观。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手机从掌心滑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屏幕碎裂开来,像一张瞬间枯萎破碎的脸。
李皓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窗外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落在地板碎裂的手机屏幕上,
反射出刺眼的光斑。他却只觉得周身冰冷,如同被瞬间抛入了万丈冰窟。耳朵里嗡嗡作响,
世界所有的声音都褪去了,
音留下的、不断回响的判词——“ICU”、“病毒感染”、“很不乐观”、“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他怎么做准备?他所有的准备,都是关于她凯旋,关于婚礼,
关于那个带小阳台的、种满草莓的房子。他从未,哪怕一秒钟,准备过失去她。几天后,
那个玻璃罐子被快递到了他的手上。不是林娇寄的,是医院同事帮忙整理遗物时发现的,
按照她之前偶尔提及的地址寄了过来。罐子很沉,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彩色的纸星星。
1314颗。他数了。一颗不多,一颗不少。罐子的最上面,混在那些五彩的星星里,
有一颗是白色的,用的是医院处方的便签纸,叠得有些仓促,边角都不太齐整。他颤抖着,
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拧开那个盖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颗白色的星星。
他认得那上面的字迹,是林娇的,只是比平时虚弱、潦草了许多,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那颗白色的星星拆开。皱巴巴的纸条上,是她熟悉的笔迹,
写着:“对不起啊,要违约了。”那一笔一划,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烫进他的灵魂里。李皓辰死死攥着那张纸条,指甲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无声的悲恸像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张着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滴落在那些彩色的、她亲手折叠的星星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绝望的水渍。
一千三百一十四颗星星。一生一世。她最终还是,失约了。
李皓辰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度过那些最初的日子的。记忆像是被粗暴地撕扯成碎片,
又胡乱拼接在一起。他只记得那种彻骨的冷,从心脏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
连窗外三月的阳光照在身上,都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请了长假,
把自己关在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公寓里。这里到处都是林娇的影子。
沙发上还搭着她常盖的那条米色毛毯,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草莓香气;梳妆台上,
她的护肤品整齐地排列着,那瓶用到一半的精华液,瓶盖还旋开着一个细微的角度,
仿佛她只是临时出门,随时会回来拧紧;阳台上的那几盆绿萝,因为无人照料,
叶片已经开始微微发黄、卷边。他不敢触碰任何属于她的东西,仿佛它们都是滚烫的,
一碰就会灼伤他,也会惊扰了那个她只是“暂时离开”的幻觉。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目光空洞地看着那罐放在茶几正中央的、装着1314颗星星的玻璃罐。阳光透过玻璃,
那些彩色的星星折射出细碎迷离的光,像极了林娇笑起来时,眼睛里闪烁的星星点点。
那颗白色的、写着“对不起啊,要违约了”的星星,被他单独取了出来,
用一个小小的透明密封袋装着,放在贴身的衬衫口袋里。
纸张的棱角偶尔会隔着布料硌到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而清晰的痛感,提醒着他,
那一切都不是噩梦,是真实发生过的、无法挽回的残酷现实。他开始出现幻觉。有时在深夜,
他会突然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哒”声,会恍惚觉得厨房里有她忙碌的窸窣声响,
甚至会在朦胧睡去又骤然惊醒的瞬间,仿佛看到她穿着那件印着小草莓的睡衣,
就躺在他身边,呼吸均匀。他猛地伸手去碰,触到的却只有冰凉的、空荡荡的床单。
胃也开始不合时宜地绞痛起来,提醒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常进食。他打开冰箱,
里面还有她离开前买的饺子,包装袋上凝结了一层白霜。他拿出来,机械地烧水,下锅。
看着白色的饺子在翻滚的水花中沉浮,他忽然想起,林娇最喜欢在吃饺子时,
用醋和大量的蒜泥调一个蘸料,然后会被蒜辣得直吐舌头,
一边吸气一边还要往嘴里塞下一个。他学着她的样子,捣了满满的蒜泥,混在醋里。
他夹起一个饺子,蘸了厚厚一层,塞进嘴里。辛辣的味道瞬间冲上鼻腔,
***得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分不清,那究竟是因为蒜的辣,
还是因为心里那无处宣泄的、铺天盖地的痛。他趴在厨房冰冷的料理台上,肩膀剧烈地抽动,
终于发出了压抑许久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哭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
显得格外凄厉和孤独。快递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送到的。一个不大的纸箱,
寄件人信息模糊,但地址依稀可辨是来自武汉。李皓辰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颤抖着,
几乎是粗暴地撕开了纸箱的胶带。里面是林娇的遗物。几件换洗衣物,叠得整整齐齐,
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那条他塞给她的、印着小草莓的厚围巾,被仔细地折叠着,
放在最上面。围巾的一角,有一块深色的、已经干涸发硬的污渍,像是什么药水,
或者……血。他的目光凝固在那块污渍上,呼吸骤停。衣物下面,是一个硬皮的笔记本,
封面是林娇喜欢的淡蓝色。他认得这个本子,是她用来记工作笔记和偶尔写写心情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勇气,才缓缓翻开了第一页。
前面大部分是些工作相关的记录,药品剂量,护理要点,字迹清晰工整。
但从中间某一部分开始,笔迹开始变得时而潦草,时而虚弱,
记录的内容也变成了她在武汉前线最真实的点滴。“2月18日。进舱第一天。
穿上防护服的感觉像被装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塑料袋,喘气都费劲。六个小时下来,
里面的刷手衣能拧出水。看到那么多病人,眼神里都是恐惧和渴望,心里堵得难受。
但不敢哭,护目镜会花。”“2月25日。今天给36床的老爷爷喂饭,他抓着我的手,
含混不清地说‘谢谢姑娘,你像我孙女’。他的手很瘦,很凉。我突然好想皓辰。
他手心总是很暖。”“3月2日。累。感觉身体的每一个零件都在发出***。
看到皓辰发的信息了,他说又折了好多星星,等我回去。不敢视频,
怕他看到我现在的鬼样子。把烂掉的草莓挖掉,剩下的部分真的好甜。真希望所有的苦,
都能像这样被挖掉就好了。”“3月10日。咳嗽加重了,有点低烧。不敢告诉皓辰。
偷偷吃了药,希望只是累的。明天还有班,不能倒下。”看到这里,李皓辰的指尖已经冰凉。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在极度疲惫和身体出现不适的初期,是如何强撑着,
独自承受着恐惧,却还在努力给他传递“安心”的信号。后面的字迹越来越不稳,断断续续。
“3月15日。确诊了。被转到了ICU。还是没瞒住。听到电话里他的声音……心好痛。
对不起,皓辰,让你担心了。”“3月18日。呼吸越来越困难,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吸氧也没用。医生护士们都很好,但我知道他们也很累,压力很大。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3月20日。今天感觉精神好了一点,也许是回光返照?不知道。趁着有力气,
把最后几颗星星折完了。1314,一生一世。对不起啊皓辰,我好像……要食言了。
”笔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那一页,除了日期和这断断续续的文字,在页脚的空白处,
还有她用尽最后力气,反复描画的两个字,笔迹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但那深深的刻痕,
却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执念:“皓辰……皓辰……”李皓辰的视线彻底模糊了。
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那些用生命写下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