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耳能听见的声音,是一种很轻很柔的意识,像春日里拂过草尖的风,悄无声息地钻进我的脑子里。
我坐在槐树下的青石板上,手里捏着半块没补完的粗布衣裳,指尖的针线顿在半空,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树冠。
这棵古槐在槐安镇立了多少年,没人说得清。
镇上最老的奶奶说,她小时候听她的奶奶讲,这树在她们那会儿就己经这么粗了,枝桠能遮大半个镇子的阴凉。
而我,{苏槐},打记事起就跟别人不一样——我能接收到这棵古槐的意识。
起初只是模糊的感觉,比如它渴了,会让我觉得心口发燥,跑去跟镇上的人说“该给老槐浇水了”;它开心了,会让我闻到一股特别清冽的槐花香,哪怕不是开花的季节。
镇上的人都说我是“槐神附了体”,小时候总爱围着我起哄,后来见我除了能“通槐语”,跟普通姑娘没两样,也就渐渐不当回事了。
这会儿日头刚过晌午,暖融融地晒在背上,古槐的枝叶垂下来,像一把巨大的绿伞。
往常这个时候,它传递来的意识都是温温的,带着点懒洋洋的惬意,可今天不一样。
那意识很慌,很急促,像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撞我的脑子。
“铁蹄……近了。”
断断续续的意识碎片涌进来,伴随着一阵沉闷的震动感,像是有无数匹战马正在远处奔腾。
我攥紧了手里的衣裳,心跳得飞快,试着在心里回应它:“老槐,你说什么?
什么铁蹄?”
古槐的意识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努力拼凑更清晰的画面。
下一秒,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幅混乱的景象——黑压压的士兵举着长刀,骑着高头大马,冲进了一个跟槐安镇很像的村子,房屋被点燃,哭声和惨叫声混在一起,鲜血染红了村口的土路。
“火……将至。”
这西个字的意识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
我猛地站起身,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了。
是战争?
是邻国安北的人要打过来了?
槐安镇在云溪王朝的边境,跟安北隔了一条青脊山。
这些年两国还算太平,偶尔有小股盗匪袭扰,从没见过大规模的军队。
可古槐不会骗我,它活了上千年,见过的战乱比镇上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它传递来的警示,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我顾不上地上的针线和衣裳,拔腿就往镇里跑。
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我的鞋底薄,跑得急了,脚心被烫得生疼,可我不敢停。
镇中心的老磨坊前,几个婶子正坐在石磨旁纳鞋底,见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王婶笑着喊我:“槐丫头,跑这么急做什么?
魂儿都快没了。”
“王婶!
安北的人要打过来了!
快让大家准备准备!”
我扶着石磨喘气,嗓子干得发疼。
王婶手里的针线顿了顿,随即笑出了声:“你这孩子,又在说胡话了。
安北那边安生得很,怎么会打过来?
是不是老槐又跟你‘说’什么了?”
“是真的!”
我急得眼眶发红,“老槐传递给我的意识,说‘铁蹄近,火将至’,还让我看到了士兵烧村子的样子!
你们快信我一次!”
旁边的李婶也放下手里的活计,皱着眉劝我:“槐丫头,别瞎说了。
这兵荒马乱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要是实在没事干,就回家帮你奶奶择菜去,别在这儿吓唬人。”
她们的语气里满是不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我知道,在她们眼里,我能跟古槐“说话”这事,就跟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偶尔当个趣闻说说还行,真要跟“战争”这种大事挂钩,没人会当真。
我咬了咬唇,转身往家里跑。
奶奶肯定会信我,她从小就知道我能跟古槐沟通,还总说“老槐是镇里的守护神,槐丫头能听见它的话,是咱们苏家的福气”。
家里的院子不大,奶奶正坐在院角的竹椅上晒草药。
见我跑进来,她慢悠悠地睁开眼:“跑这么急,喘匀了气再说。”
“奶奶!
老槐说安北的人要打过来了!”
我扑到她身边,抓着她的胳膊,“它还让我看到了打仗的样子,村子都被烧了,可吓人了!”
奶奶的脸色变了变,她没像王婶她们那样笑我,而是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啊。
老槐还跟你说别的了吗?”
“没有,就说‘铁蹄近,火将至’,还有那些画面。”
我摇摇头,“奶奶,咱们得赶紧告诉大家,让大家收拾东西,要么躲起来,要么早点逃啊!”
奶奶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院子里的老井旁,打了一桶水,舀出一瓢浇在我手背上:“先冷静冷静。
老槐活了千年,它的话不能不信,但也不能慌。
你想啊,要是真要打仗,镇里的里正大人肯定会先接到消息,咱们现在跑去瞎嚷嚷,只会让大家更乱。”
“可里正大人说不定还没接到消息呢!”
我急道,“老槐能提前感知到危险,咱们得提前准备!”
“我知道你急。”
奶奶叹了口气,拿起墙角的竹篮,“走,跟我去镇东头的里正家一趟,把这事跟他说说。
信不信由他,但咱们得把该说的都说了。”
我跟着奶奶往镇东头走,心里又急又怕。
路过铁匠铺时,张铁匠正光着膀子打铁,火星子溅得老高。
奶奶喊住他:“老张,跟你说个事,槐丫头听老槐说,安北那边可能要过来了,你多留意着点。”
张铁匠手里的锤子顿了顿,咧嘴笑了:“苏奶奶,您也跟着槐丫头一起胡思乱想啊?
放心吧,有云溪的军队守着青脊山,安北的人过不来。”
他说完就继续打铁,叮叮当当地响,像是在嘲笑我的杞人忧天。
我攥紧了拳头,心里委屈得厉害,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里正家的大门紧闭着,奶奶敲了半天门,才有个小厮探出头来:“谁啊?”
“我是苏家的老婆子,找里正大人有急事。”
奶奶说道。
小厮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不耐烦地说:“里正大人正在跟几位乡绅议事,没空见你们。
有什么事晚点再说吧。”
说完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气得眼眶发红,奶奶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急,咱们先回家。
晚上我让你去喊里正家的厨子,他是你远房表哥,让他帮忙把这事递进去。”
回到家时,天己经擦黑了。
奶奶去厨房做饭,我坐在门槛上,望着镇口的方向。
老槐的影子在暮色里拉得很长,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它现在很安静,没有再传递意识过来,可我知道,它说的危险一定在靠近。
晚饭吃得很安静,奶奶一个劲地给我夹菜,让我多吃点。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心里却乱糟糟的。
突然,镇口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叫声,紧接着是人的呼喊声,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奶奶放下筷子,脸色一变:“走,去看看!”
我们跟着镇上的人往镇口跑,远远就看到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其中一个是住在镇边的猎户赵叔。
他浑身是土,脸上还有一道划伤,见到里正匆匆赶来,他喘着气喊道:“里正大人!
不好了!
安北的人……安北的小股骑兵袭扰了西边的山坳,我刚才在山上打猎,亲眼看到他们杀了两个砍柴的老乡!”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
安北的人真打过来了?”
“我的天!
那咱们怎么办啊?”
“快逃吧!
再晚就来不及了!”
里正脸色铁青,大声喊道:“大家别慌!
只是小股骑兵,不是大部队!
我这就派人去青脊山的军营报信,让军队过来支援!
大家先回自己家,把门户关好,别乱跑!”
人群渐渐散去,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恐慌。
我站在人群里,心里又酸又涩——我说的话终于被证实了,可我一点都不高兴,因为这意味着,老槐说的危险,真的来了。
奶奶拉着我的手往家走,脚步有些踉跄。
她叹了口气,低声说:“槐丫头,奶奶信你。
老槐的话,果然没错。”
回到家,我坐在门槛上,望着镇口那棵古槐的方向。
夜色渐深,老槐的影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我在心里轻轻喊它:“老槐,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能守住家吗?”
过了许久,一阵轻柔的意识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守……会有人来守。”
我愣了愣,刚想再问,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一支队伍正在往镇里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