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本该是灼热的,但当明朝纵身从三十层高的天台跃下时,他只感到刺骨的冰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耳廓,失重感攫住了他每一根神经。
结束了。两年来的迷茫,日复一日向虚无坐标发送信号的徒劳,以及那本记录着所有绝望、如今已写到最后一页的灰色笔记本……一切都将在此刻终结。他闭上眼,等待着与冰冷地面的最终撞击。
然而,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到来。
在意识彻底涣散的边缘,他仿佛沉入了一个混乱的梦境。无数模糊而苍白的面孔在他眼前闪烁,伴随着尖锐的警笛声和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最后占据他全部感官的,是一个冰冷而漠然的声音,像是在对谁低语:
“……真不公平,对那些拼死挣扎的人……我们却救了一个……***的……”
声音远去,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惨白的天花板。浓烈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提醒着他所处的环境。明朝动了动,全身传来的剧烈疼痛和紧绷感让他瞬间清醒——他没死成。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荒谬感笼罩了他。连死亡都将他拒之门外。
“他醒了!”
一个护士探头喊了一声。很快,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鱼贯而入,他们胸口的标识上,清晰地印着“十三区”的字样。他们熟练地检查他的体征,递上温水和药片,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疏离。
为首的医生扶了扶眼镜,声音平静无波:“年轻人,我听说你是***才弄成这样的。无意进行心理辅导,但你必须清楚,你能活下来,是一个天大的幸运。”
明朝闭上眼,懒得回应。幸运?这对他而言,是最恶毒的诅咒。
医生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你或许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数以亿计的人在这场灾变中死去,偏偏是你,活了下来。”
数以亿计……死去?
明朝猛地睁开眼,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谎言的痕迹。但他看到的只有麻木,以及……隐藏在麻木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他这种“***者”却能幸存的不忿。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嘭”地一声撞开!
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明朝有些近视,看不清来人的具体样貌,只注意到那人身上醒目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以及发尾一抹嚣张的金色挑染。
是个精神病人?明朝下意识地想。
下一刻,这金发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张主任正准备递给明朝的水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啪嚓——”
玻璃杯四分五裂,晶莹的液体在地面蜿蜒,倒映出少年带着疯狂笑意的脸。
“哎呀!真是对不起!”少年夸张地大叫,声音里却毫无歉意,“这水是给这位大叔的?那想必是花了不少功夫吧?哎呀哎呀我真该死!”
张主任的脸色瞬间铁青。“旅遥光!”他压低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聊。”
“出去?”被称作旅遥光的少年笑容蓦地收敛,神色冷得像冰,“谁要出去?我看你们换完药也有一段时间了,不打算滚吗?”
他的情绪转变极快,话音刚落,眼睛忽然惊恐地瞪大,双手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你们怎么还不走?再不走……再不走我把你们全杀了!”
话音未落,他竟弯腰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不由分说就朝最近的医生头上砸去!碎片在那年轻医生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吓得他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出病房。其他医生,包括那张主任,也只是慌乱地安抚了几句,便争先恐后地逃离了现场。
转眼间,喧闹的病房只剩下明朝和这个名叫旅遥光的疯癫少年。
病房内陷入一片死寂。旅遥光脸上所有的疯狂和狰狞如同潮水般退去,他“哗”地一下从地上站起,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逼真的演出。
他走到明朝床前,伸出手,重重地和他握了三下,笑容纯粹得像个孩子:
“你好!我叫旅遥光,是个……嗯,如你所见,精神病。”
不等明朝反应,他又像一阵风似的溜走了,仿佛刚才的闹剧与他无关。
明朝沉默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缓缓摊开手掌。那里,不知何时被塞入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他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却足以让人脊背发凉的字:
你我终会在七日后死去。
死去?
明朝看着这行字,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荒诞的笑容。死亡于他,从不是恐吓,而是求之不得的解脱。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嘲弄:
“还要七天吗……真难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