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偏院来了个活阎王
他站在门槛处,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柄染血的玄铁剑——晨练时劈断木桩溅上的血珠,还未擦净。
床榻上的女子正望着他。
楚晚宁靠在褪色的锦被里,脸色比窗纸上的积雪更白,唇瓣却因咬得太狠泛着不自然的红。
她没有像府里那些妾室见他时那样慌乱垂眸,也没有扑上来哭诉委屈,只是静静抬着眼睛,眼尾还沾着方才未拭净的泪。
那双眼底深不见底,像是寒夜里结了冰的潭水,倒映着他的影子,却无半分涟漪。
萧策喉结动了动。
三年前夫人难产那日,他在产房外守了整夜,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最后只抱回一具凉透的尸首。
后来府里的女人见了他,要么抖如筛糠,要么使尽手段往他跟前凑,唯独这个和亲公主——他记得三天前迎亲时,她盖着红盖头被搀进府门,礼官喊“拜堂”,她跪下去的动作比他还快半拍,红盖头下的手指绞着帕子,指甲都泛了青,可声音却稳得像山涧的泉:“民女楚晚宁,见过将军。”
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他预想中的乞怜。
萧策忽然想起方才在前院,张副将结结巴巴说“冷香阁的新夫人咳血了”时,他握着玄铁剑的手不受控地紧了紧——他明明该继续练剑的,明明该让后院那些腌臜事自生自灭的。
“谁动的手?”
他开口,声音比玄甲上的冰碴还冷。
楚晚宁望着他腰间的剑穗——那是用金线编的,和昨夜她拆了半宿的那匹蜀锦颜色极像。
她原想拆了金线给青禾做对耳坠,毕竟这丫头跟着她从弱国来,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此刻那剑穗被风吹得晃了晃,她忽然轻声道:“将军觉得,是茶里的问题,还是人心的问题?”
萧策的眉峰陡然一拧。
他见过太多女人用眼泪和委屈当刀子,可这一句问得太淡,淡得像杯凉透的茶,反而扎得人心慌。
他盯着她苍白的脸,忽然想起林大夫那声“寒髓草”——那是北境极寒之地才有的毒草,寻常药房根本寻不到。
他在北境打了七年仗,知道这草若混在补汤里,初时只是咳嗽,三日后便会咳血,再拖半个月……“本将军的女人,不是谁都能动。”
他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烛火“啪”地灭了。
青禾手忙脚乱去点,却见萧策的玄色身影己踏过积雪,马蹄声在院外炸开,惊得屋檐下的冰棱“噼啪”坠落。
冷香阁重归寂静时,楚晚宁摸了摸颈间的银锁——那是母国老太后塞给她的,说里面装着护国符。
她轻轻叩了叩锁身,锁芯里藏着半块碎瓷片,是方才摔碎的汤碗里捡的,还沾着褐色的药渍。
“公主……”青禾抽着鼻子,“将军方才那话,是不是……是警告。”
楚晚宁将碎瓷片塞进枕头底下,“警告那些动我的人,更警告我——他萧策的后院,容不得变数。”
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唇角勾起极淡的笑,“不过无妨,他要的是掌控,我要的是活下来,各取所需罢了。”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哐当”一声——王氏的鎏金护甲拍在了门槛上。
“妹妹这是怎么了?”
王氏裹着狐裘跨进来,身后跟着周嬷嬷和两个粗使婆子,“昨儿送的汤,我特意让药房用了三年的野山参……”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药渣,忽然冷笑,“该不会是有人故意……主母可是要查?”
楚晚宁掀了掀眼皮,“寒髓草的毒,查起来可麻烦得很。”
周嬷嬷立刻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冲上来就掀床帐、翻箱笼。
青禾想拦,被楚晚宁扯住手腕。
她望着婆子们将她的妆奁倒得底朝天,连绣鞋里都摸了个遍,最后停在她怀里的绣帕前——帕子里裹着那个装汤药残渣的小药瓶。
“这是什么?”
周嬷嬷伸手要夺。
楚晚宁突然松开手,药瓶“当啷”掉在地上。
青禾吓得尖叫,却见楚晚宁弯腰捡起,指尖轻轻擦去瓶身的灰:“这是方才咳血时吐的,嬷嬷若要验,我让人送到前院,请将军做个见证如何?”
周嬷嬷的手悬在半空,指甲盖都泛了白。
王氏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萧策最厌后院闹到他跟前,她若真把药瓶送过去,倒显得她心虚了。
“罢了。”
王氏甩了甩袖子,“妹妹好好歇着,我让厨房送些燕窝来。”
她转身时,狐毛扫过楚晚宁的手背,凉得像蛇信子,“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
“谢主母。”
楚晚宁垂眸,看着王氏的鎏金步摇在门框上撞出一声脆响,首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才对青禾道:“把我那支翡翠簪子拿出来。”
“公主?”
青禾捧着木匣的手首抖,“那是您从宫里带出来的最后一件首饰……去药房。”
楚晚宁将簪子塞进她手心,“问张管事,最近三个月谁领过寒髓草,记清名字、时间、用途登记。”
她顿了顿,声音放软,“你若被抓住,就说我逼你去的——我是公主,他们不敢杀我。
可你若帮我……”她摸了摸青禾发顶,“从今日起,你是我的人,我保你周全。”
青禾攥着簪子的手慢慢收紧。
她想起昨日在柴房,周嬷嬷拿烙铁烫她手心时,是楚晚宁用身子护着她;想起今早她哭着说冷香阁的被子薄,楚晚宁把自己的中衣塞给她穿。
此刻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她忽然觉得,掌心里的翡翠簪子烫得慌。
三日后的深夜,冷香阁的炭盆噼啪响着。
青禾裹着楚晚宁的中衣缩在墙角,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周嬷嬷签的,上月十五领的寒髓草,写的是‘主母调理气血’。”
楚晚宁将纸条扔进炭盆,火星子“呼”地窜起来,映得她眼底发亮。
她提起笔,在信笺上写了两行字:“妾不敢奢望君恩,唯愿公道不灭。”
墨迹未干,她吹了吹,折成小方块塞进锦囊,“明早交给林大夫,让他转交将军。”
“公主,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青禾盯着跳动的火焰。
“不冒险。”
楚晚宁将锦囊系在腕间,“萧策要的是后院安稳,王氏动我,是在打他的脸。
我递这封信,不是求他护我,是告诉他——我有证据,能帮他清后院的污。”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轻声道:“他若想当这府里的天,总得有个会看云识雨的人。”
同一时刻,前院演武厅。
萧策捏着那张信笺,烛火在“公道不灭”西个字上跳了跳。
他记得林大夫说这信是冷香阁的新夫人让转交的,记得张副将说最近三天王氏的人往药房跑得勤,更记得昨夜巡逻兵汇报——冷香阁的灯总亮到三更,窗纸上映着个低头写字的影子,像株在雪地里抽芽的梅。
“楚晚宁……”他将信笺收进袖中,嘴角勾起极淡的笑,“有点意思。”
这笑意被夜风吹散,飘进了后院主院的雕花木窗。
王氏正捏着茶盏,听着下人的汇报:“将军今日去演武厅时,怀里揣着个锦囊,模样像是……够了!”
茶盏“啪”地碎在地上,王氏盯着镜中自己泛青的脸,忽然想起那日在冷香阁,楚晚宁望着萧策时的眼神——沉静得像口井,可井里藏着什么,她竟半点看不透。
“去把如烟叫来。”
她扯下头上的珍珠簪子,“让她明儿去冷香阁坐坐,探探那小蹄子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