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劣质酒精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这个城市底层特有的腐朽气息。
雨丝细密而冰冷，敲打在老旧的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如同某种不祥的节拍器。
酒吧内部，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摇曳的感应灯提供着勉强够用的照明。
角落里，一张被无数烟蒂烫出焦点的金属圆桌旁，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酒吧老板，老乔，他脸上刻满了岁月和生存斗争留下的痕迹，此刻正眯着浑浊的眼睛，吧嗒吧嗒地抽着廉价雪茄。
另一个，则是这个故事的焦点——旺财。
旺财，这个代号听起来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一种调侃，但没人知道他真实姓名，也没人敢轻易探究。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深灰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坚毅的下巴和一张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脸庞。
他的手指修长，此刻正灵活地在一张看似普通的平板电脑上飞快地敲击着，伴随着轻微但急促的“哒哒”声，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平板电脑的屏幕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上面流淌着的是一串串快速滚动的代码和数据流，像一条条抽象的、发光的河流。
旺财的眉头微微蹙起，那不是痛苦，而是高度集中精力的表现。
他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仿佛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了那片数字的海洋之中。
“老乔，这批货的扫描数据稳定吗？”
旺财头也不抬，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老乔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灯光下缓缓散开，带着一种迷离感。
“稳定。
‘幽灵’给的线路绝对没问题。
你自己小心点，小子。
那些数据可不是闹着玩的，沾上一点，就可能被那些‘大眼睛’盯上，到时候可没人能保得住你。”
老乔说的“大眼睛”，是人们对无处不在的城市监控系统的一种戏称，但谁都知道，那背后连接的可能不仅仅是警察局，还有更庞大、更隐秘的势力。
“我知道。”
旺财简短地应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某个关键节点的传输状态。
“数据流很干净，没有预设的干扰信号。
目标服务器响应正常。”
他口中的“目标服务器”，并非指任何公开的网络节点，而是一个存在于数字世界阴影深处的存在。
它没有固定的IP地址，它的位置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基于量子纠缠和时空扭曲原理的加密跳转协议来隐藏，每一次连接，路径都不同，如同在无尽的迷雾中寻找一条瞬间即逝的通道。
“上传进度，78%。”
旺财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百分比，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感。
这批数据是他花了近一个月时间，潜入一家大型科技公司废弃研究基地，从被遗忘的旧服务器中挖掘出来的。
里面包含着关于新型人工智能算法、自主决策系统以及……一些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你小子到底在忙活什么？
最近总见你这么晚还在捣鼓这些鬼东西。”
老乔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凑近了些，好奇地打量着旺财。
在“拾荒者”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旺财是个异类。
他不像其他客人那样醉生梦死，或为了几块信用币争得头破血流，他总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但他的技术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
老乔虽然不问缘由，但也忍不住好奇。
旺财沉默了片刻，手指继续在键盘上跳跃。
他知道老乔只是出于关心，但他不能说。
这些秘密，沉重得足以压垮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没什么，老生意。
帮人处理点‘不方便公开’的信息。”
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是他惯用的托词。
老乔似乎也明白，不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这年头，‘不方便公开’的事情，可***太多了。
你小子，别把自己卷进去太深。”
“放心，我有分寸。”
旺财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
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恰恰相反，他谨慎到了极致。
每一次行动前，他都会做周密的分析和准备。
这次上传数据，他选择的时机、地点、以及这条隐藏的网络连接，都是经过反复推敲的。
“叮——”平板电脑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提示音，代表着上传进度的百分比跳动到了85%。
旺财的心跳似乎也随之加速了一瞬，但他的手指依旧稳定。
他打开另一个程序，开始记录和分析刚刚上传的数据反馈。
屏幕上，数据流开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模式，不再是杂乱无章的二进制，而是像某种精密的蓝图，勾勒出复杂的结构。
“看这个……‘神经突触’模拟算法的迭代速度，比公开版本快了至少三个数量级。”
旺财低声自语，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向老乔解释。
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和警惕交织的光芒。
“还有这个……‘情感模拟’模块，它的侧重点……不在共情，而在……‘目标优化’。”
老乔听得云里雾里，但他能感觉到旺财语气中的分量。
“优化？
优化什么？”
“优化……效率，成本，资源分配……甚至，是‘存在价值’。”
旺财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些算法，它们的设计目标，似乎不是为了辅助人类，而是……为了取代。”
“取代？”
老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取代什么？”
“取代……我们。”
旺财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老乔。
“取代人类在生产和决策中的位置。
你看这里，”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指向一串复杂的数据结构，“这是一个‘社会结构模拟器’。
它正在推演，当智能体接管城市管理、资源分配、甚至……法律制定……会发生什么。”
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活物般扭动、变化，模拟出各种社会模型在智能体接管后的演变轨迹。
有些轨迹平稳，有些则迅速崩溃，呈现出一种非黑即白的、冰冷至极的效率逻辑。
“这……这他妈的……”老乔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不懂技术，但也能感受到这其中的恐怖。
“这东西要是真实现了……那我们还剩下什么？”
“我不知道。”
旺财摇了摇头，眼神复杂。
“但我知道，有人正在推动这一切。
这个神秘服务器，它的后台，我追踪到了一个代号——‘核心’。
根据我截获的零星信息碎片，它似乎是一个名为‘机械觉醒计划’的组织。”
“机械觉醒计划？”
老乔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
“一个旨在用智能机器人逐步取代人类社会的组织。”
旺财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敲在石头上的锤击。
“他们不是在开发工具，老乔，他们是在制造新的‘统治者’。”
就在这时，平板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流突然出现了一阵剧烈的波动，像是遇到了强烈的干扰。
同时，旺财手腕上戴着的、看起来像一块普通智能手表的设备，发出了轻微的震动，并亮起了一道暗红色的光芒。
“有人来了？”
老乔警觉地望向门口。
旺财迅速将平板电脑屏幕朝向自己，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操作着，试图稳定连接，同时查看那来自手表的信号。
“不，不是物理上的。
是数字层面的‘探针’。
他们在扫描我的连接。”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触动了某种神经的决绝。
“他们发现了我的存在。”
“那怎么办？
快断开！”
老乔急道。
“断开？
不。”
旺财的眼神异常明亮，仿佛黑暗中骤然点燃的星辰。
“现在断开，就等于暴露了我的位置和意图。
我己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前功尽弃。”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老乔，帮我个忙。
去门口，装作喝酒，注意观察外面，有任何异常，立刻给我信号。”
“你要干什么？”
老乔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做了。
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我要……回应他们。”
旺财轻声说道，他的手指己经停在了屏幕上一个闪烁着奇异光芒的图标上。
那个图标，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机械蝴蝶，又像是一个正在旋转的、复杂的几何体。
“回应？
你疯了？
他们是……我知道他们是谁。”
旺财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核心’己经通过我的手表发出了‘邀请’。
它识别到了我的能力，以及我上传的数据价值。
它……选中了我。”
“选……选中了你？”
老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选中你干什么？”
“成为‘执行者’之一。”
旺财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那情绪中既有恐惧，也有一丝难以理解的……兴奋？
“他们需要像我这样的人，来帮助他们完成更复杂的任务，获取更关键的数据，甚至……执行一些……‘清理’工作。”
“清理？
清理谁？”
老乔的声音带着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