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蜷缩在村尾的破窑里,听着风里夹杂的嘶吼——那是骨牙狼的嚎叫,像磨钝的刀在骨头上来回刮擦,让整个石村都在颤抖。
他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兽肉,是昨天偷偷摸到渊边乱石堆里,捡漏得来的猎物残尸。
“吱呀”一声,破窑的木门被推开,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摸索着靠近。
“云澈?”
是阿蛮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盲女特有的谨慎。
她天生眼盲,在石村也是边缘人,却唯独肯对云澈笑。
云澈把兽肉递过去:“吃吧,够你撑两天。”
阿蛮没有接,反而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我听见长老们在议事……他们说,骨牙狼是冲着你来的。”
云澈的手猛地一缩。
他早该知道的。
石村世代依傍碎星渊而居,靠捡拾渊底偶尔翻涌上来的“灵矿渣”过活,日子像窑里的炭火,勉强维持着一丝温度。
但自从三年前他爹娘在渊底采渣时被“渊雾”吞了,村里就开始流传——云澈是灾星,是碎星渊吐出来的恶鬼。
尤其是半年前那场瘟疫,死了十几个壮汉,长老们捧着龟甲占卜,最后指着云澈说:“此子灵根驳杂,浊气缠身,引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从那天起,他就成了石村的“活祭”预备役。
破窑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映红了雪,也映红了一张张扭曲的脸。
为首的是村长,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骨杖,杖头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那是石村世代信奉的“渊神”图腾。
“云澈,出来!”
村长的声音像淬了冰,“渊神发怒,骨牙狼围城,只有献祭了你这灾星,才能保全村平安!”
几个精壮的汉子冲进来,粗暴地拽起云澈的胳膊。
他挣扎着,却被其中一人狠狠踹在膝弯,“咚”地跪倒在冻土上。
阿蛮尖叫着扑上来,抱住其中一个汉子的腿:“别抓他!
骨牙狼不是他引来的!
是渊里的矿渣越来越少,它们才会下山的!”
“瞎眼的小蹄子!”
一个满脸横肉的妇人啐了口唾沫,“要不是他爹娘惊动了渊神,矿渣怎么会少?
连你这瞎子,都是被他克的!”
阿蛮被拽开,狠狠掼在地上。
她摸索着爬起来,额头磕出了血,却依旧朝着云澈的方向哭喊:“他是好人……他会分给我肉吃……”云澈看着她额角的血珠滚进雪地里,像一朵骤然绽开的红梅。
那点微弱的红,在漫天风雪和狰狞的人脸中间,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忽然不挣扎了。
从爹娘被渊雾吞噬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在石村是活不成的。
只是没想到,会死得这么窝囊——不是被骨牙狼撕碎,而是被同村人当作祭品,像扔一块烂肉似的丢给野兽。
“我跟你们走。”
云澈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拽着他的汉子都愣了一下。
他被拖向村西头的祭台。
那是用渊底黑岩垒成的台子,上面还留着往年献祭牲畜时凝固的黑血。
骨牙狼的嚎叫更近了,仿佛就在村口的老槐树上盯着,等一场现成的宴席。
村长举起骨杖,朝着祭台方向念念有词,无非是“渊神息怒以恶子之血,换全村安宁”之类的话。
云澈被按在祭台上,冰冷的岩石透过单薄的衣衫,冻得他骨头缝都在疼。
他看着天空,碎星渊的雪总是带着灰黑色,像死人的骨灰。
“等等!”
阿蛮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束缚,手里举着一块尖尖的石片,跌跌撞撞地冲过来。
她看不见路,好几次差点摔倒,却死死攥着石片,朝着最近的一个汉子刺去——那石片是她平时摸索着削木柴用的,刃口钝得很,只在汉子的胳膊上划开一道浅痕。
“找死!”
汉子勃然大怒,抬脚就朝阿蛮踹去。
就在这时,云澈猛地发力,手腕挣脱了粗糙的麻绳(他早就偷偷磨了半天),抓起祭台上一块松动的黑石,狠狠砸在那汉子的膝盖上!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汉子的惨叫,整个祭台周围瞬间乱了。
“反了!
这灾星反了!”
村长气得浑身发抖,举着骨杖就朝云澈打来。
云澈翻身从祭台上滚下来,一把拽住阿蛮的手,朝着村后的方向狂奔。
那里没有路,只有一片陡峭的斜坡,再往后,就是深不见底的碎星渊。
“往哪跑!”
身后的喊杀声、骨牙狼的嚎叫声、风雪的呼啸声混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死死罩住他们。
阿蛮被他拽得踉跄,却死死咬着牙不松手,只是反复问:“我们去哪?”
云澈回头看了一眼。
火把的光越来越近,骨牙狼的绿瞳在黑暗中闪烁,像无数盏鬼火。
石村的方向,己经传来了凄厉的惨叫——他们献祭了他,却没能挡住骨牙狼。
“去渊里。”
云澈的声音被风撕得粉碎,却异常清晰,“他们说我是渊里来的恶鬼,那我就回渊里去。”
他拽着阿蛮,纵身跃下了斜坡。
碎石和积雪从脚下滚落,带着他们一起坠向那片吞噬了他爹娘、也被全村人视为禁忌的黑暗。
风声在耳边炸开,阿蛮的惊呼声很快被淹没,云澈却在急速下坠中,死死攥着她的手。
他不知道碎星渊底有什么,是比骨牙狼更可怕的怪物,还是能把人骨头都化掉的毒瘴。
但他知道,从他决定不做祭品的那一刻起,从他抓住阿蛮的手往下跳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只能由自己说了算。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