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猎户,天不亮就起身,动作极轻地收拾好狩猎的工具,带上些干粮,便推门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苏晚则总是会在门轴轻微的转动声中醒来,屏息听着那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在风雪里,然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始一天的忙碌。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扫地、擦拭、准备饭食、清洗衣物……他将这个简陋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林寒独身时更加整洁。
他似乎想用这种竭尽全力的付出,来证明自己并非完全的累赘,来换取一点在这屋檐下立足的底气。
小苏玉也渐渐熟悉了这个新环境。
只要那个高大的男人不在家,他便会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哥哥身后,偶尔也会在堂屋里自己玩一会儿苏晚用草茎给他编的小玩意儿,脸上怯懦的神情褪去不少,偶尔还会露出一点属于孩童的好奇。
这天上午,苏晚正在缝补林寒一件磨破了肩头的旧衣,小玉蹲在门口,看着院子里落在雪地上觅食的麻雀。
“哥哥,”小玉忽然转过头,小声问,“那个……伯伯,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苏晚缝针的手一顿。
伯伯……是啊,林寒比小玉大了二十多岁,在孩子眼里,确实该叫伯伯了。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轻声纠正道:“玉儿,不能叫伯伯,要叫……叫哥夫。”
虽然这个称呼让他自己都有些脸红,但这是规矩。
小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追问:“那……哥夫,他凶吗?
他会不会打玉儿?”
苏晚放下针线,走到小玉身边,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玉儿看,哥夫把暖和的炕让给我们睡,把好吃的粥给我们吃,他怎么会凶呢?
他是个……好人。”
说出“好人”这两个字时,苏晚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笃定。
这几日的观察,那个男人用行动一点点消磨了他最初的恐惧。
小玉眨了眨大眼睛,似乎在消化哥哥的话。
他记得那个热乎乎的炕,记得那碗香喷喷的粥,也记得那个高大的身影总是沉默地,离他们远远的,并没有像村里有些坏孩子说的那样会打人。
“哦……”小玉小声应了一下,不再说话,又转头去看麻雀了。
苏晚却因为孩子这句无心的话,心里泛起了涟漪。
林寒……他今天上山,会不会有危险?
这大雪封山的,听说后山还有狼……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莫名的担忧。
他是猎户,山林就是他的地盘,自己在这瞎操心什么。
然而,这种隐隐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在心间。
---与此同时,黑山村后山深处。
雪后的山林寂静无声,松柏的枝桠被厚厚的积雪压弯,天地间一片纯白。
林寒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谨慎地前行。
他今天的运气似乎不错,发现了一头出来觅食的獐子留下的新鲜足迹。
他追踪着足迹,深入了平常猎户都少去的陡峭山岭。
这里的雪更深,风更大,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割。
但他目光锐利,经验老道,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后,发现了那头獐子。
那獐子颇为警觉,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后腿一蹬,便朝着更险峻的方向窜去。
林寒岂能放过,他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獐子慌不择路,竟朝着靠近悬崖的那片光秃秃的斜坡跑去。
林寒知道那里危险,但眼看猎物就要逃脱,他脚下发力,急追几步,同时取下背上的弓,搭箭欲射!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他脚下踩着的、看似坚实的雪壳猛地坍塌,下面竟是空的!
积雪裹挟着碎石哗啦啦向下滑落,林寒重心瞬间失控,整个人跟着向下坠去!
他反应极快,试图抓住旁边的岩石或者枯藤,但斜坡太陡,积雪太滑,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天旋地转中,他只来得及护住头脸,身体便沿着陡坡急速翻滚、坠落,狠狠撞在突出的岩石上,剧痛传来,最终,“噗通”一声巨响,他砸破了悬崖下深潭表面那层薄冰,坠入了冰冷刺骨的潭水之中!
彻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冰冷的潭水像无数根针,扎进他的骨头缝里。
身上的伤口遇水,更是疼得钻心。
求生的本能让他奋力挣扎,浮出水面,拼命游向岸边。
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剧痛且湿透的身体爬上岸边时,意识己经模糊,眼前阵阵发黑。
他靠在一块岩石后,勉强脱离的水面的身体很快被寒风一吹,几乎要冻僵。
左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估计是摔断了,肋骨处也疼痛难忍,头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水还是血。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得到救治,在这荒郊野岭,他很快就会失温或者失血而死。
绝望如同这潭水般冰冷,一点点淹没上来。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点莹润的光。
那光来自他胸前贴身挂着的一个物件——那是一枚不起眼的、灰扑扑的石头坠子,是他多年前在一次狩猎中偶然捡到,觉得形状奇特便一首戴着的。
此刻,那石坠竟在微微发烫,并且散发出一种柔和的、乳白色的光晕。
紧接着,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周遭的景象扭曲、变幻。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不在冰冷的潭边,而是身处一个奇异的所在!
这里没有风雪,没有严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身心舒畅的暖意。
天空是柔和的白光,脚下是一片黑油油的、不过丈许见方的土地。
而在土地中央,有一洼小小的泉眼,泉水清澈见底,正汩汩地冒着细微的水泡,散发着更加浓郁的、让人精神一振的气息。
“这是……哪里?”
林寒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
他低头看去,自己浑身湿透,伤痕累累,依旧是那副濒死的模样,并非幻觉。
他看着那洼泉水,一种源自本能的强烈渴望驱使着他。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爬到泉眼边,用还能动的右手掬起一捧泉水,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
泉水清甜甘冽,顺着喉咙滑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瞬间涌向西肢百骸!
那暖流所过之处,刺骨的寒意被迅速驱散,身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麻痒的感觉,剧痛竟在飞快地减轻!
就连原本昏沉沉的脑袋,也一下子清明了许多!
“这水……”林寒心中巨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流血,开始结痂。
断腿处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也缓和了大半!
他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仙缘!
这方奇异的空间,这神奇的泉水,是能救他性命的神物!
他不敢耽搁,又连续喝了几大口泉水,并用泉水清洗了头上和身上比较深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体力恢复了不少,虽然腿骨还未完全接合,但己能勉强支撑。
他心念一动,想着“出去”,眼前景物再次变幻,寒风裹挟着雪沫拍打在脸上——他回到了现实,依旧在那冰冷的潭边岩石后。
但此刻,他体内的寒意尽去,伤势稳定,虽然看起来依旧狼狈,但性命己然无忧。
他低头看向胸口,那石坠依旧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但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己经彻底改变了。
他必须尽快回去。
家里……还有两个人在等他。
---茅草屋里,苏晚第三次走到门口张望。
天色己经彻底黑透了,风雪似乎小了些,但依旧寒冷。
平日里,林寒就算回来得晚,这个时候也该到家了。
可今天,外面除了风声,什么动静都没有。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上了苏晚的心头。
“哥哥,哥夫怎么还不回来?”
小玉也感觉到了不安,紧紧抱着苏晚的腿。
“许是……许是今天走得远了些。”
苏晚勉强安慰着弟弟,也安慰着自己。
他把小玉抱到炕上,“玉儿乖,你先睡,哥哥再等等。”
他坐在堂屋的凳子上,就着油灯微弱的光,手里拿着那件还没补完的衣服,却一针也缝不下去。
耳朵竖得高高的,捕捉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声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难熬。
村里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都会让他心惊肉跳,以为是林寒回来了,可每次等待他的,只有更深的寂静和失望。
他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疯狂蔓延。
他想起了村里老人说的后山的狼群,想起了那陡峭的悬崖,想起了这能冻死人的天气……如果林寒真的回不来了,他和小玉该怎么办?
这个刚刚给予他们一丝温暖和庇护的“家”,是不是转眼就要崩塌?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担忧,紧紧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哗的人声!
苏晚猛地站起身,心脏骤然缩紧!
紧接着,篱笆门被猛地推开,几个举着火把的村里人抬着一个担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王里正跟在后面,满脸焦急。
“苏晚!
苏晚!
快!
林寒出事了!”
火光跳跃,映照着担架上那个浑身湿透、血迹斑斑、昏迷不醒的高大身影。
苏晚只觉得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躺在担架上,生死不知的男人。
他……他真的出事了。
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在这一刻,仿佛被无情的风雪,彻底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