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蓝色光线是“深空之眼”监控大厅唯一的温度来源。
它们从天花板倾泻而下,精准地落到下方如同巨大棺椁的操作台。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剂、冷凝剂和一种金属与臭氧混合的气息,那是无数精密仪器全功率运行时散发的余味,沉重得仿佛有了实体,压在每一个穿着深灰制服的工作人员肩头。
陈默就陷在其中一座“棺椁”里。
他的眼睛透过略显厚重的黑框眼镜,死死锁定在面前悬浮的三维星图上。
那不是浪漫的星空,而是由冰冷数据流编织的画卷。
屏幕上,代表以太涟漪的微弱光点在漆黑的虚拟背景上明灭闪烁。
一条条代表异常的能量流,如同宇宙暴露在外的腐烂神经,无声地抽搐着。
更远处,偶尔爆发出代表污染特征的刺目猩红或污秽的脓绿色斑块,又被系统迅速标记、隔离、分析。
以太——这是人类对充斥宇宙、承载万物的精神与物理法则基础能量场的命名。
它无形无质,无处不在。
智慧生命的强烈情感、所有的物理过程,都会在以太中激起波动,这就是以太涟漪。
绝大多数区域,以太稀薄稳定,如同清澈的空气。
然而,在宇宙深处或某些特殊节点以太会变得浓稠、扭曲,形成厚重的以太帷幕。
帷幕彼端是什么?
无人知晓全貌,只知道每一次污染特征的爆发,都意味着帷幕出现了裂缝,或者帷幕彼端发生了什么。
大脑深处传来一阵阵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胀痛和针刺感,这是长时间处理信息流带来的负荷。
V.W.B.的官方术语叫低烈度信息过载,是这份工作的职业伤害之一。
陈默微微偏过头,视线掠过旁边操作台。
他的同事,一个入职比他晚两年的年轻人,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有些失焦地盯着自己面前疯狂滚动的数据瀑布,手指无意识地在控制板上抽搐。
年轻人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呕吐的欲望。
又一个快撑到极限的。
深空之眼的座右铭冰冷地刻在陈默操作台边缘的金属铭牌上:“观测深渊,代价自知。”
这里是帷幕守望局(V.W.B.)的核心部门之一。
陈默所属的深空之眼部门,正是V.W.B.庞大机器的视觉系统。
他们的职责就是监测全球乃至星际范围的以太波动,解读异常的成因和威胁等级,识别污染的来源,为整个组织提供预警。
帷幕守望局的历史并不算特别悠久。
几十年前,当异常现象——那些违背常理、扭曲现实、带来疯狂和毁灭的事件——开始在全球各地零星但持续地爆发时,各国政府束手无策。
恐慌蔓延,秩序濒临崩溃。
首到科学家们发现,所有这些异常事件,都伴随着一种独特的、现有物理理论无法解释的能量波动。
这种能量,最终被命名为“以太”。
随着对以太研究的深入,一个更惊悚的发现浮出水面:我们所处的宇宙空间并非真空,而是充满了这种无形的以太。
更关键的是,以太在某些区域的密度和状态决定了现实的稳定性。
那些危险的高密度扭曲以太区,如同遮蔽真相和隔绝恐怖的帷幕。
而每次异常的发生,都伴随着以太帷幕出现动波动。
于是,一个跨国界的超级组织应运而生,它的使命就是监测以太帷幕的波动,收容从帷幕泄露出的危险,守护人类文明脆弱的边界——这便是帷幕守望局名字的由来。
为了应对日益复杂的威胁,V.W.B.内部建立了分工明确的部门:深空之眼:如陈默所在,负责预警与情报,是组织的眼睛。
黑匣收容部:真正的核心执行力量。
负责深入险境,收容、研究、管理那些危险的异常物品、污染实体以及蕴含恐怖力量的异常物品——遗物。
他们是首面深渊的盾与剑。
灰烬特遣队:由经过严格训练和管控、能够有限度使用遗物力量的官方驾驭者组成,不仅处理最危险的高烈度任务,而且驾驭遗物本身就会带来负面的代价,在驾驭的那一刻他们注定了悲惨的结局,如同在灰烬中起舞的死士,所以被称为灰烬特遣队。
白塔应用研发部:致力于将遗物的危险规则转化为可控的技术或反制装备,探索延缓驾驭者崩溃的调和路径,是组织的智慧大脑。
脑中回忆着这些,丝毫不影响陈默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跳跃,精准地将一片区域标记为“背景杂波(序列号:E-7)”,然后将其归档。
动作熟练得近乎麻木。
枯燥,乏味,日复一日地在数据洪流中淘洗着可能致命的砂金。
这份工作远离一线收容的腥风血雨,也远离遗物驾驭者那充满力量与疯狂的道路。
它是隔绝在疯狂世界之外的一道相对安全的屏障,也是V.W.B.庞大机器上一颗微不足道、但不可或缺的螺丝钉——三级数据分析员,陈默。
安全,令人窒息的安全,包裹在合金外壳中的安全。
安全,稳定,远离风险。
这曾是他选择调职深空之眼工作的原因。
在经历了……那些之后,他离开了黑匣收容部,从一名突击队员变成文员,远离不可控的漩涡。
因为他只想和晚儿一起,守着自己那点微小的、确定的幸福。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落在一张温柔的笑脸上。
林晚。
他的妻子。
她在一个与V.W.B.有深度合作的生物研究所工作,研究的方向是……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具体的细节,只知道与边缘生态和异常能量耐受性有关。
他只知道,每次下班回家,看到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闻到她煲的汤的香气,感受到她指尖的温暖,外面那个冰冷、危险、充满未知的世界就被暂时挡在了门外。
那是他在这个疯狂宇宙中唯一的港湾。
首到三个月前。
官方通报冰冷而简洁:研究所发生可控范围内的轻微能量溢出事故,助理研究员林晚不幸失踪,遗体未能寻获。
推测己在事故核心区域完全湮灭。
完全湮灭。
这三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默的心脏,至今未能融化。
他当时正在处理一批来自邻近星区的异常引力波数据,接到通知时,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椎。
他记得自己冲进封锁严密的临时指挥所,对着那个面无表情的黑匣收容部外勤主管嘶吼,得到的只有程式化的安抚和一句冰冷的“节哀,一切按规程处理”。
他不信。
林晚不是粗心大意的人。
她实验室的安全规程,他耳熟能详。
轻微事故?
湮灭到一点痕迹都不留?
这不合逻辑。
利用文职人员的权限,陈默在内部数据库里像幽灵一样游荡。
他调取了事故前后该研究所及周边区域的所有监测数据。
大部分数据被标记为“仪器故障”或“环境干扰”,混乱不堪。
但陈默的耐心如同最精密的筛子。
一遍,两遍,十遍……在无数无序的噪点中,他捕捉到了。
一个极其微弱、稍纵即逝的信号模式。
一个特定的、带有轻微谐波偏移的低频共振。
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那是林晚负责的一个生物传感器特有的频率!
是她亲手调试、每天都会检查的基准参数!
这个频率,如同她留下的独特指纹,绝不可能出现在所谓轻微事故引发的混乱数据流里,更不该出现在她湮灭之后!
有人删改了数据。
有人在掩盖什么。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他心底压抑的焦灼和冰冷的愤怒,也带来了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晚晚,她可能……还活着?
或者,至少,他要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这丝希望很快被更深的疑虑和恐惧覆盖。
V.W.B.内部有人在掩盖真相。
这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不敢声张,只能像老鼠一样,在庞大机构的数据迷宫里,利用工作间隙,偷偷挖掘。
三个月来,线索如断线的珠子,零星而破碎。
首到昨天深夜,他在一个废弃很久的、用于存放早期异常事件非结构化记录的次级数据库角落里,发现了一条指向锈带黑市的关联记录。
记录提到,事故后不久,有人试图在锈带兜售据称从第七研究所流出来的小玩意儿,联系人的代号只有一个字——鬼。
锈带。
城市腐烂的肠子,法律和秩序的真空地带,遗物走私和邪教滋生的温床。
那地方的危险性,陈默比谁都清楚。
但第七研究所就是林晚工作的地方!
小玩意儿?
会是线索吗?
会是……和她有关的东西吗?
他抓住了这一根稻草,不管是下面是刀山还是深渊。
冰冷的换班提示音在操作台上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的强制休息倒计时:00:05:00。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浪潮。
他摘下头环,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镜片后的眼神恢复了惯常的谨慎和平静,仿佛刚才的惊涛骇浪只是幻觉。
他起身,将桌面数据流切换到屏保模式——一片缓慢旋转的、象征着帷幕守望局核心理念的破碎帷幕与金色天平。
他需要去透口气,也需要为今晚的行动做准备。
那条藏在数据垃圾堆里的线索,像黑暗中垂下的蛛丝,他必须抓住。
脱下挺括的深灰制服外套,换上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和耐磨的工装裤,陈默熟练地将自己融入城市黄昏时分的灰色人流。
他避开主干道,专挑狭窄、灯光昏暗的后巷穿行。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合成食物、机油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混合的气味。
越靠近城市边缘的锈带,这种气味就越发浓重刺鼻,霓虹灯招牌也越发癫狂闪烁,投射出光怪陆离、意义不明的图案,在污浊的墙壁和坑洼的路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