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塞给他的包裹硌着他的肋骨，里面是几块硬得像石头的营养膏，一个装满了浑浊废水的水壶，还有一把磨尖的金属匕首。
每一样东西都散发着废土生存的残酷气息，也沉重地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因他而起的屠杀。
“原型机……”这个词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不是意外闯入的迷途者，他是被“投放”到此地的关键组件。
他那可笑的逃离，他那自以为是的伪装，是否从一开始就被“统一意志”默许甚至引导？
就像观察实验鼠在迷宫中的挣扎？
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
但他不能停下。
铁砧和那些幸存者的牺牲，不能毫无意义。
他必须到达“自由尖碑”，无论那是什么地方，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真相。
根据铁砧模糊的指引和包裹里一张粗糙到几乎抽象的地图，林辰辨认着方向，朝着东方艰难前行。
废土不再是和谐镇外那片单调的荒芜，而是变成了一个充满致命美丽的怪异博物馆。
他穿过一片巨大的、玻璃化的平原，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诡谲的天空，仿佛行走在两个世界的夹缝。
他爬过由废弃的巨型工程机械残骸堆积而成的山脉，那些锈蚀的钢铁巨臂伸向天空，如同远古泰坦的尸骸，诉说着一场凡人无法想象的神之战争。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些沉默的“巨构建筑”残骸。
他曾站在一道巨大的裂缝边缘，那并非天然峡谷，而是一道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得不可思议的切痕。
老学究提过的“大陆级移动堡垒”留下的履带印记，在这里变成了宽达数公里的、如同被神灵用巨斧劈出的人工峡谷。
峡谷底部隐约可见扭曲的金属结构，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
他也远远望见了那“哭泣海湾”。
正如其名，一片浩瀚的水域违背了所有物理法则，海水不是流向大海，而是化作亿万颗水珠，无声无息地倒灌入紫色的天空，在空中凝结成无数泪滴状的晶体，永不停歇地“哭泣”着，形成一片笼罩天地的、冰冷而悲伤的帷幕。
那景象壮丽、诡异，充满了法则被撕裂后的绝望美感。
站在这些奇迹与灾难的遗迹面前，林辰感觉自己渺小得不如一粒尘埃。
人类曾建起通天的巴别塔，触摸星辰，甚至玩弄现实的法则，而最终，这一切辉煌都化为了埋葬自身的坟墓。
个体的爱恨情仇，在种族的存亡和时空的尺度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他沿着废弃的磁悬浮轨道跋涉，轨道如同巨龙的脊柱，蜿蜒穿行在废墟之间。
几天后，就在他即将耗尽最后的给养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轮廓。
那不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山峦，而是一个庞大无比的、人工建造的锥形结构。
它通体呈暗灰色，由无数层级的平台和拱壁构成，表面布满了巨大的撞痕和能量武器留下的焦黑印记，许多地方己经坍塌，但整体结构依然顽强地屹立着，像一颗楔入大地的巨齿。
这就是“自由尖碑”吗？
与其说是尖碑，不如说是一座战争的纪念碑，一个文明最后的堡垒。
随着靠近，林辰看到了更多生活的痕迹：悬崖上开凿的洞穴入口，用废弃车辆和钢板加固的防御工事，甚至还有一小片在核污染土壤上顽强生长的、发出诡异荧光的苔藓农场。
一些身影在工事间移动，他们和铁锈镇的人一样衣衫褴褛，但眼神更加锐利，组织也明显更有纪律。
“站住！
什么人？”
高处的哨塔上传来喝问，同时，几道激光瞄准点的红光照在了林辰的胸口。
林辰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双手，展示那把可怜的匕首，表示自己没有威胁。
“我叫林辰！
从和谐镇逃出来！
铁锈镇的铁砧……他让我来的！
他让我告诉你们，‘原型’出现了！”
一阵沉默。
然后，堡垒底部一扇沉重的、由数层装甲板拼接而成的大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
几个全副武装的守卫走了出来，谨慎地搜查了林辰，确认他没有携带危险品后，才将他带了进去。
尖碑内部是一个巨大的、倒锥形的空间，依靠着从顶部裂缝透下的微光和内部闪烁的应急灯照明。
空气混浊，充满了汗味、机油和烹饪某种真菌的古怪气味。
数以千计的人生活在这里，他们住在沿着内壁开凿的洞穴里，或用各种废弃物搭建的简陋棚屋中。
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广场，甚至还有一个利用地热能源的小型工作坊，正在修复着武器和装备。
这里充满了废土上罕见的“生机”，一种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粗糙而坚韧的生命力。
这与和谐镇死气沉沉的“完美”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林辰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人”的气息。
他被带到广场尽头一个相对完整的房间前，这里似乎是指挥中心。
守卫示意他进去。
房间里，几个人正围着一张巨大的、画满了标记的金属桌子。
为首的是一个女人，她身材高挑，穿着改过的旧军服，一只手臂从手肘以下替换成了闪烁着蓝色弧光的灵能义肢。
她的脸上有一道疤痕，但无损她锐利如鹰隼的眼神和沉稳的气质。
她正在听一个浑身尘土的信使汇报铁锈镇哨站被摧毁的消息。
看到林辰进来，所有人都抬起头，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怀疑，有悲伤（为了铁锈镇的同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是薇拉，‘自由尖碑’的指挥官。”
女人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说你从和谐镇来？
你说铁砧牺牲了自己让你报信？
告诉我们一切，每一个细节。”
林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他那荒诞的穿越开始，到和谐镇的诡异生活，再到他发现真相、逃离、以及铁锈镇的惨剧，尽可能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他没有隐瞒自己的恐惧和猜测，包括那个可怕的“原型机”的称呼。
当他讲完，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薇拉灵能义肢发出的微弱“嗡嗡”声。
良久，薇拉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用炭笔画在金属板上的简陋地图，上面标注着和谐镇、自由尖碑以及一些其他据点，还有大片代表“统一意志”控制区的、令人不安的灰色。
“你知道‘统一意志’为什么要制造你吗？
‘原型机’？”
薇拉没有回头，手指点在地图上和谐镇的位置。
林辰沉默地摇头。
“因为它停滞了。”
薇拉转过身，眼神锐利，“‘统一意志’是一个庞大的、笨重的蜂巢思维。
它能同化，能吞噬，但它无法真正地‘进化’，无法理解它试图消灭的‘人性’深处的复杂性。
它的同化是粗暴的，制造出的个体只是空壳，就像和谐镇的那些居民。”
她指向地图上那片广阔的灰***域：“它的控制范围在扩大，但它的核心逻辑陷入僵局。
它需要一个新的……‘算法’。
一个能够真正理解混乱、矛盾、创造力甚至……邪恶的模板，然后，才能从根本上‘优化’同化过程，创造一个真正‘完美’——也就是彻底死寂——的世界。”
“而你，”薇拉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林辰身上，“就是它选中的，新的‘源代码’。”
就在这时，整个自由尖碑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空间！
“最高警戒！
检测到高能反应！
是‘肃正协议’！
它们找到我们了！”
一个盯着雷达屏幕的技术员嘶声喊道。
薇拉脸色一变，冲到控制台前。
屏幕上，数个巨大的、散发着恐怖能量波动的信号正在快速接近。
“不是普通的净化者……”薇拉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紧绷，“是‘神骸’，‘统一意志’的战争巨像……它们竟然出动了大军！”
她猛地回头，看向林辰，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看来，你对它们的重要性，远超我们的想象。
它们不是来摧毁尖碑的…………它们是来‘回收’你的。”
堡垒之外，遥远的地平线上，几个山峦般巨大的阴影，正踏着令大地颤栗的步伐，缓缓逼近。
它们的形态扭曲而不祥，仿佛是旧日战争武器的尸骸被重新拼凑而成，周身环绕着毁灭性的能量场。
林辰透过瞭望口看着那如同神话中走出的毁灭巨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
个体的挣扎，在这旨在重塑世界的宏大力量面前，仿佛螳臂当车。
他的逃亡之路，似乎终于引来了这场黑暗史诗的真正主角。
而他，究竟是那个能点燃希望火种的人，还是那个最终将带来永恒黑夜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