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皙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身下昂贵的床垫柔软得让她不适应,空气里弥漫着不属于她的、陌生的高级香氛味道。
她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
花园里,一个园丁正在精心修剪灌木,动作一丝不苟,就像这栋房子里的一切,完美却毫无温度。
敲门声轻轻响起。
“太太,您醒了吗?”
是王伯的声音,“先生请您一同用早餐,并在餐后商议协议细则。”
阮皙的心猛地一跳。
“…好的,我马上下来。”
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上那件最体面的旧连衣裙。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紧张得像要去赴一场审判。
餐厅大得惊人。
长长的餐桌足以坐下二十个人,陆靳深独自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一份财经报纸和一杯黑咖啡。
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腕骨和名贵的表,晨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冷冽的光晕。
王伯为她拉开陆靳深右手边远处的椅子。
距离远得像是隔了一条银河。
“坐。”
陆靳深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报纸上。
佣人沉默地为阮皙端上早餐:精致的煎蛋,培根,烤番茄,还有一小份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水果沙拉。
餐具是沉甸甸的银器。
阮皙拿起刀叉,却毫无胃口。
餐厅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翻动报纸的细微声响和她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终于放下了报纸,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审视的,冰冷的,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协议看完了?”
他问。
阮皙放下刀叉,手指在桌下绞紧:“看完了。”
“有什么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第九条…陆先生,‘婚姻内义务’…具体是指什么?”
陆靳深似乎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个,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字面意思。
阮小姐,我们是法律承认的夫妻。
在某些必要场合,我们需要表现得像真正的夫妻,包括肢体接触。
甚至…”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瞬间煞白的脸,“在某些时候,我需要你履行更进一步的义务。
放心,我对强迫女人没兴趣,但协议期间,你的身体不属于你自己独有。
这是条款的一部分。”
阮皙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早餐的食物几乎要涌上喉咙。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才勉强维持住镇定。
“必要场合…是指什么?”
“家族聚会,商业晚宴,或者任何需要展示婚姻和谐的时候。”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至于其他时候,看我需要。”
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呼吸困难。
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明码标价的物品,连最基本的身体自***都被剥夺了。
“还有第十西条,”她声音发颤,“违约金…具体是多少?”
陆靳深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慵懒却带着无形的压迫:“足以让你和你的母亲立刻滚回原来的地狱,并且背上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务。
所以,阮小姐,安分守己,对你我都好。”
他语气平淡,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最痛的神经。
阮皙的脸色彻底失去了血色。
她明白了,这是一场她输不起的交易。
她早己没有了退路。
“我…明白了。”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很好。”
陆靳深似乎满意了她的“驯服”,他将一份新的文件推过桌面,“这是补充协议,列出了你的行为准则。
记住你的身份,陆太太。
不该问的不同,不该说的不说,不该想的不要想。”
阮皙拿起那份补充协议。
**- 未经允许,不得进入书房及主卧。
• 不得过问甲方行程及私事。
• 在外需时刻注意言行,维护甲方及陆氏形象。
• 每月可获得定额生活费,用于购置符合身份的衣物饰品,账单需由甲方过目。
• …一条条,一款款,详尽地规定了她的衣食住行,将她牢牢束缚在这个“陆太太”的金色头衔之下,也剥夺了她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最后空间。
最后一行字猛地刺入她的眼帘:- 协议期间,若乙方意外怀孕,需立即终止妊娠,费用由甲方承担。
阮皙的指尖瞬间冰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蜷缩起来。
她猛地抬头看向陆靳深。
他正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拭嘴角,仿佛刚才丢出的不是一把剜心的刀,而只是一句寻常的吩咐。
“为什么?”
她听到自己声音破碎地问。
“我不需要不必要的麻烦,更不需要继承人来自一场交易。”
他放下餐巾,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记住,一年后你我毫无瓜葛。
一个孩子,会是最大的意外和累赘。
这是底线。”
底线…她的身体,她的自由,甚至她可能存在的、未来的孩子…都只是他眼中需要规避的“麻烦”和“累赘”。
这一刻,阮皙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也被这纸协议碾碎成粉末。
她以为自己卖掉的只是一年时光,现在才明白,对方要的远比那多得多。
陆靳深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阳光在他身后,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挺拔冷硬,也将她的渺小和无助暴露无遗。
“周骁下午会带你去购置行头。
晚上有个家宴,你需要出席。”
他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的第一次‘履行义务’,别让我失望。”
他说完,转身离开餐厅,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阮皙独自坐在那张长得过分的餐桌尽头,看着面前几乎没动过的、己经冷掉的早餐,和那两份写满了屈辱条款的协议。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席卷了她。
她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却没想到这根稻草如此冰冷刺手,将她拖向另一个深渊。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光洁的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无助的水痕。
她慌忙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不能哭。
阮皙,不能哭。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为了妈妈,你必须走下去。
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止住了眼泪。
她颤抖着手,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象征着卖身契的钢笔。
笔尖悬在补充协议的签名处,她的手抖得厉害。
窗外,园丁还在修剪着灌木,发出规律的咔嚓声。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冰冷,精确,容不得一丝差错和意外。
就像她即将开始的、为期一年的婚姻生活。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空洞。
笔尖终于落下。
“阮皙”两个字,歪歪扭扭地签在了那份补充协议上,蜷缩在“陆靳深”三个凌厉大字的下面。
像一个小小的、无声的囚徒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