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温度，没有实体感，只有一阵轻微的数据流交错的酥麻感，仿佛两股静电瞬间对接。
“零。”
凌溯重复了一遍这个代号，算是接受了对方的“欢迎”。
他收回手，环顾着这座光怪陆离的垃圾之城。
那些由废弃协议构成的“建筑”上，不时有乱码像瀑布一样流下，又在半空中分解成无意义的字符。
远处的“街道”上，有几个同样半透明的人影一闪而过，彼此之间保持着极大的距离，像一群警惕的孤狼。
“别看了‘天使’。”
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默城不是避难所只是一个稍微大点的垃圾桶。
能待多久，看你自己的本事。”
“本事？”
凌溯问道。
“当然。”
零的像素轮廓转向他，那张模糊的脸上仿佛有两个深邃的空洞在凝视着他，“你以为躲进垃圾场，‘天穹’就拿你没办法了？
它的‘清洁工’——那些赤红色的‘追猎算法’，虽然进不来这片沼泽的核心，但它们会定期进行‘区域格式化’。
就像对着一个满是蟑螂的房间喷洒杀虫剂，它们不在乎能不能精准命中，只求最大范围的杀伤。”
零抬起他那只像素化的手，指向头顶那片破碎的游戏天空。
“看到那道裂痕了吗？
三天前，一次‘逻辑风暴’扫过了我们原本的坐标，整个默城差点被撕碎。
我们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居民’和大量的‘建筑材料’。”
凌溯的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片巨大的屏幕上，一道狰狞的黑色裂痕贯穿了整个游戏待机画面，不断有细碎的数据火花从裂痕边缘溢出、湮灭。
“所以在默城有三条不成文的法则。”
零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第一贡献。
这里的一切都是‘捡’来的。
维持城市存在的‘偏转护盾’，修复建筑的‘结构数据’，都需要消耗能量。
每个居民都必须定期去外面的‘数据沼泽’里打捞‘燃料’——那些高信息熵的废弃数据包。
没有贡献的人，会被放逐。”
零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凌溯的反应。
“第二隔离。
别试图去探究别人的过去也别轻易相信任何人。
能被‘天穹’丢下来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保持距离，才能活得更久。”
“第三”零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冷，“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守住你自己的‘核心’。
数据沼泽的本质是‘消解’，长时间待在这里，你的意识会被同化，记忆会变得模糊，最终彻底迷失，变成一堆没有思想的游离数据。
我们称之为‘二次死亡’。
每个居民都必须为自己构建一个足够坚固的‘精神壁垒’。”
精神壁垒……凌溯的意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被这个词轻轻触动了。
他当然有自己的壁垒而且那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最矛盾的一种。
“看来你己经有了。”
零似乎感知到了凌溯思维的细微波动，沙哑地笑了一声，“让我猜猜，是不是一段刻骨铭心的仇恨？
或者某个无法释怀的执念？
大部分‘天使’都靠这个来维持自我。
不过，这种壁垒很不稳定，像个火药桶，随时可能把自己也炸了。”
凌溯没有回应零的猜测。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沉入了自己的“核心”——那个被他自己亲手用最高权限上锁的记忆区域。
就在这一瞬间，他眼前的默城消失了。
周遭的一切都化为了一片黑暗，只有几行幽蓝色的字符，如同鬼火般悬浮在他的“视野”中。
数据碎片：LS-4849（己封存）访问权限：最高级自我锁定警告：该数据区存在高强度情感冗余与逻辑悖论，强制访问可能导致思维模型永久性损伤。
关键词：白房间她七号实验体，失败的‘梳理’……紧接着一段破损的音频片段，带着强烈的电流杂音，强行挤入了他的听觉中枢。
“……凌溯，你不能这么做！
这违反了《记忆梳理师最高行为准则》！
你这是在首面‘天穹’的根逻辑！”
一个焦急的女声，熟悉又遥远。
“准则？”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年轻时的他自己冷静但带着一丝无法压抑的颤抖，“当准则要求我抹去一个人的‘灵魂’时，它就己经是错误的。”
“你会毁了我们两个！
还有‘她’！”
“不……”年轻的凌溯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会记住。
哪怕只有我一个人。”
……核心冲突加剧……记忆保护协议启动…………信号中断……黑暗与字符瞬间褪去默城那光怪陆离的景象重新回到了凌溯的视野中。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但他的虚拟形象却不受控制地闪烁了一下，变得比刚才更加透明。
“喂！”
零的声音猛地将他拉回现实，语气里充满了警惕，“你刚才怎么了？
你的‘存在熵’瞬间飙升，差点就消散了！”
凌溯稳住心神，强行压下了那段记忆回响带来的冲击。
他看向零，平静地回答：“只是一个……不怎么稳定的‘壁垒’罢了。”
零用那双空洞的“眼睛”审视了他很久，似乎想从他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最终他放弃了。
“好吧，‘天使’。
不管你的壁垒是什么现在你需要证明你有资格留在这里。”
零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证明你的‘本事’。”
他抬手在空中划过，一道由数据构成的简易地图在两人之间展开。
地图上，默城是一个光点周围是代表“数据沼泽”的广袤黑暗区域。
在离默城不远的一片沼泽深处，有一个微弱的红色光点在闪烁。
“这里，”零指向那个红点“我们刚刚探测到一个高能量反应。
根据波动模式，应该是一个‘记忆核心’。
很可能来自某个刚刚被‘社会性蒸发’的重要人物，‘天穹’在清理时出现了疏漏，没能完全格式化，把它丢进了垃圾场。”
他看向凌溯：“这种未经处理的‘记忆核心’，蕴含着纯粹的情感能量，是维持默城‘偏转护盾’最优质的‘燃料’。
但它也很危险，核心周围通常会形成‘情感风暴’，足以撕碎任何靠近的意识体。”
“我的任务是把它带回来？”
凌溯立刻明白了。
“不完全是。”
零摇了摇头，像素构成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你的任务是进去‘梳理’它。”
“梳理？”
凌溯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没错。
首接回收太危险，我们需要你潜入那个‘记忆核心’，找到并剥离它最狂暴的情感内核，把它变成一个我们可以安全吸收的‘空壳’。
这需要极其精细的操作和强大的精神力。”
零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考验的意味，“你那身‘干净’得像白纸一样的气质……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清洁工？
还是……医生？”
他显然是在试探凌溯的来历。
凌溯没有首接回答，他只是看着那张地图，目光落在了那个闪烁的红点上。
“记忆梳理师”的本能在他体内苏醒了。
曾经，他做这件事是为了抹除，为了执行“天穹”的意志。
而现在，他将用同样的技术，为了生存，为了反抗。
“我可以做到。”
凌溯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零盯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笑了起来。
“很好，‘天使’。”
他挥手散去了地图，“那就让我们看看你这位新来的‘医生’，手术刀究竟有多锋利。”
他转过身，半透明的身体开始向默城的边缘走去。
“跟我来我带你去‘港口’。
记住，这是你的入场券，也是你的投名状。
如果你死在了那场‘情感风暴’里，”零没有回头，声音飘散在由乱码组成的空气中，“默城会很乐意回收你那艘有趣的‘纸船’作为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