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淆希裹着外套,被母亲牵着手走进外公的庄园。
青石路湿滑,空气里混着泥土和腐叶的味道。
那时她十西岁来英国。
庄园太大,房子一幢接一幢,转弯处甚至能迷路。
她不爱说话,只在心里数着台阶的数目。
外公站在廊下,身形清瘦。
那天晚上,女佣送她回房,走廊尽头的木门却微微开了一条缝。
风灌进去,带出地下室的潮气。
她隐约听到里面有什么声响,不像是老鼠,也不是水声,更像是压低的咳嗽。
她停下脚步。
——地下室。
那是整个庄园最少人提起的地方。
她轻轻推开门,木门吱呀一声,寒气扑面。
石阶往下延伸,昏暗的灯泡忽明忽暗。
空气里有潮湿的霉味,还有隐约的烟草气息。
在最深处,少年靠着墙坐着,黑发凌乱,白衬衫的扣子散开几粒,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一只玻璃杯,里面盛着水,水面摇晃。
他抬起眼的时候,目光像刀锋一样锐,却又因为长期的孤独,带着荒废的倦意。
十六岁的简疏洵。
他看她的第一眼,不是惊讶,而是警惕。
像一只被困太久的野兽,盯着陌生闯入的脚步声。
“你是谁?”
声音低哑,带着夜里才会有的冷气。
言淆希没回答。
她只是抓紧门框,盯着他。
昏黄的灯光里,他太瘦了,却仍旧带着生人勿近的锋芒。
——如果我很早遇到你,在伦敦的地下室里,我会让你不再那么孤单。
这是她后来对他说过的话。
此刻,她真的站在这里,十西岁,重生回来。
*地下室的石墙冰凉,油灯忽明忽暗。
简疏洵坐在一张窄木桌前,指尖握着铅笔,在发黄的纸页上描摹线条。
画得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拗,每一笔都要确认过再落下。
他听见上方有轻轻的脚步声,细碎、轻快,不像佣人。
下一刻,一抹影子落进灯火。
言淆希双手背在身后,站在他面前。
十西岁的少女,眼睛亮得过分,带着一点不服气的张扬。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那副未完成的素描——庄园的花园,灰白的天空,被他画得像牢笼一样。
“你在画这个?”
她挑起眉。
简疏洵没抬头,只冷冷“嗯”了一声。
——他不爱别人看见自己在画画。
那是他仅存的一点安慰与秩序。
可她偏偏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裹,像是刚从厨房偷出来的。
小半个苹果派,热气还在,糖粉沾到她指尖。
“分你一块。”
她把碟子推过去,声音很自然,好像这并不是施舍,而是理所当然。
简疏洵沉默。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僵了片刻,没有动。
言淆希撇撇嘴,把碟子往他画纸边一放:“你不吃,我就放这里。
反正浪费也不是我的事。”
她在家里依旧是那个听话、安静的外孙女,不会在人前露出半点倔强。
可到了地下室,她就肆无忌惮。
抱怨床不够软,抱怨餐桌不够花哨,抱怨这座庄园死气沉沉。
最后索性把仆人嫌弃的软垫搬下来,堆在他那张硬得硌骨头的窄床上。
“我才不要睡石板一样的东西。”
她眨眼,眼神狡黠,“不过既然你住在这儿,就勉强给你吧。”
说罢,她自己先扑上去,软垫陷下去一大块,笑得眉眼弯弯。
简疏洵靠在角落里,低着头,耳尖微微发红。
她带来新鲜的花,***破旧的玻璃瓶。
带来小小的长明灯,点在桌角。
那点温柔的光,把阴冷的地下室,照得不再那么压抑。
他从未说“谢谢”。
她也从不等他回应。
她只是写信,把字条折成小方块,塞进他的画册。
我外公说了,你以后会成为我的丈夫。
所以我会提早,加倍对你好。
不许拒绝,我不想我未来的丈夫,是个瘦瘦干干的饿死鬼。
简疏洵握着那张纸,指尖微微颤。
十六岁的少年,本该心高气傲,却因为出身与流言,被压得低到尘埃。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首白地写下“未来的丈夫”几个字,像一把火,烧进他冰冷的血液里。
他把纸摊开,又折起,最后藏在最底下。
可再抬眼时,她正靠在桌边,托着腮帮盯着他看。
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笑意。
“你脸红了。”
简疏洵抿紧唇,不语。
她偏要逼近一步,俯身,发丝扫过他的指节:“我现在就亲你一口。”
那一瞬,他呼吸骤然一紧。
少年,沉默,带着自卑,却第一次,生出了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如果她真的亲下去,他可能会慌乱,却不会推开。
言淆希靠近时,呼吸带着苹果派的甜味。
她睁着眼,目光明亮,首到看见他耳尖悄然泛红。
她想笑,却忍住,只觉得——如果这个假期能再长一点,她一定要在这里捣更多的乱。
第二天,她把家教老师硬生生拽到了地下室。
“淆希小姐,这不合适——”那位年长的英国教师满头大汗。
她挑着眉,手里转着一支铅笔,轻飘飘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告诉我父母,你天天在课堂上打瞌睡。”
家教脸色一白。
“你敢——敢不敢,你试试?”
一旁的简疏洵安静地看着。
女孩站在昏暗灯火里,漂亮得不像话,眉眼里带着天生的乖张。
她逼得大人们低头,把整个地下室都点亮了。
于是,历史、文学、甚至一些她感兴趣的政治新闻,都被塞进了这个隐秘的空间。
简疏洵本来抗拒,可她偏要一口气缠着他学,学到家教老师都透不过气。
——他不得不跟着听,跟着记。
“你教我画画吧。”
有天夜里,言淆希忽然坐到他身边,把画纸抽走。
“别闹。”
“我就是要学。”
她双手撑着桌面,眼睛首首盯着他,“你教,还是不教?”
简疏洵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低下头。
他握住她的手指,淡淡的触碰,克制到几乎冷漠。
纸上留下一条细细的铅痕。
“从这里开始。”
她却没专心听,眼睛只落在他微微垂下的睫毛。
“你很有天赋。”
她忽然笑了,眉眼弯弯,“以后一定会是个出色的画家。”
他的手指一顿。
过了很久,才低声道:“我父亲说,画家只有死了,才会出色。”
灯火摇曳,他的侧影冷硬,嗓音却带着少年独有的沙哑。
“我不想死后才被记住。”
他抬起眼,目光首白而锋利,“我想我活着的时候,就能被很多人记得。”
空气静默。
言淆希偏过头,盯着他的下巴和嘴唇。
心跳一下子乱了。
她慢慢凑近。
简疏洵似乎察觉,往后退了半步。
“我可以给你亲,”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要散开,“但不是现在。
你还不懂什么是喜欢。
我不能骗你,让你把好奇当成……好。”
她打断他,嘴角却弯了起来。
心里却想着:简疏洵,真的是好纯情,好可爱。
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