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昭皇城外三里,断龙湖面结着半寸厚的冰层,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湖心处,冰面突然微微震动,一道纤细的身影破冰而出,重重跌落在冰面上。
水珠顺着长发滴落,瞬间凝成霜粒。
她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丝,在冷空气中化作淡红雾痕。
姜翎睁眼,眼底没有惊慌,只有一抹深藏的疲惫与清明。
她约莫十七八岁,身形瘦弱,眉目如画,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却泛着青紫。
湿透的衣衫紧贴身体,寒意首透骨髓。
她是姜家庶女,名义上靠弹琴养病度日,实则体内流淌着前世家主与南疆公主的禁忌血脉。
每月十五必须饮下“牵机引”,否则经脉逆流,痛如寸断。
可今夜是朔月,不是望日,她本不该发作——但她醒了,又一次从死亡中归来。
这不是第一次溺亡。
她记得火海焚身,也记得毒针穿喉。
这一世,她只想活下来。
湖岸远处,影影绰绰有黑甲人影走动,每隔一刻钟便巡湖一圈。
那是墨麟卫,隶属摄政王府,专司皇城外围警戒。
若被发现私自离府,她将以逃奴论处,当场格杀。
时间紧迫。
距王府冲喜仪式仅剩两个时辰。
姜翎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神志一清。
她伏在冰面,借冰裂纹判断风向,缓慢爬行。
每挪一步,西肢都像被铁链拉扯,牵机引未续,血脉滞涩,几乎无法发力。
二十丈的距离,她爬了近半炷香。
终于抵达湖边废弃渔屋。
门锁锈死,她抬手拔下发间玉簪。
簪身通体白玉,表面布满细密冰裂纹路,看似寻常饰物,实则暗藏机关。
她轻旋簪头,底部“咔”一声弹出一枚微型铜钥,插入锁孔,三转两拧,锁链应声而开。
屋内堆着旧渔具和粗布斗篷。
她迅速换下湿衣,裹紧斗篷,将玉簪重新插回发间。
指尖触到簪底微凸的刻痕——那是天工坊独有的“五枢归心”标记,她曾见过一次,就在母亲留下的盲棋谱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渗出血珠,顺着指缝滑落。
血色暗红,不似常人鲜亮,倒像是掺了墨。
这就是牵机引体质的征兆。
不是中毒,而是血脉沉眠后的苏醒信号。
她忽然明白:那药不是解毒剂,是激活剂。
每月十五饮下,是在唤醒某种东西。
但她没时间深想。
王府冲喜在即,她必须赶在吉时前入府,否则顶替婢女的身份立刻暴露。
她绕至王府后巷,躲在墙根积雪后观察。
一队送炭车正缓缓驶向侧门,守卫查验松懈,只匆匆扫一眼牙牌便放行。
这是机会。
趁交接空档,她翻入最后一辆炭车底部夹层,蜷缩其中。
车身颠簸前行,她用玉簪划破手指,将血滴在衣角。
体温蒸起微弱血气,掩盖自身气息。
府中豢养的追风犬嗅觉极灵,若闻出血腥或异味,必会狂吠示警。
炭车顺利入府,停在内院偏房外。
她悄然钻出,贴墙而行,避开巡夜影卫。
前方就是萧执的书房。
明面上他是当朝摄政王,权倾天下,实则是前朝暗卫统领,掌控十二世家暗桩组成的“影子内阁”。
此人白日纵酒迷花,夜里却化身玄衣判官,手段狠厉。
姜翎不敢大意。
书房门窗紧闭,青铜转鳞锁扣严密,无钥难开。
廊下十步一岗,黑甲影卫目光如刀,来回巡视。
她等更鼓敲过三响,确认换岗间隙,攀上屋檐,借冰凌反光观察守卫动向。
待视线盲区出现,她翻身而下,落于侧窗。
玉簪插入窗缝,轻震三下,触动旧损机关,窗棂微松,缓缓滑开。
她闪身入内,屏息靠近书架。
指尖在暗格摸索,忽触到一本残破册页。
抽出一看,封面字迹模糊,依稀辨得《天工开物·卷三》。
纸页泛黄,墨迹几不可见。
她正欲细看,掌心血珠滴落其上。
血温催动,原本空白处竟浮现出一行小字:“子午联动,五枢归心。”
紧接着,一组交错齿轮图缓缓显现,结构精密,绝非当世工艺所能绘就。
这是前朝天工坊的机关密图。
她心头一震。
母亲曾是天工坊最后一位主持,死后坊毁人亡。
这残页为何会出现在萧执书房?
是他发现了什么,还是……另有人布置?
门外忽有脚步声逼近。
她熄灭烛火,伏于书案之下。
一道玄衣身影掠过廊下,步伐沉稳,腰佩双鱼玉扣,袖口绣着暗金云纹。
那人停在书房门前,似有所觉,驻足片刻,终是转身离去。
姜翎认得那玉扣。
萧执随身之物,从不离身。
他来过,却未进屋。
是试探,还是早己察觉异常?
她等脚步远去,才缓缓起身。
残页脆弱,不能折叠,她将其塞入贴身小衣夹层,顺手抓起一粒炭灰,置于门槛内侧。
若有他人进入,踩动炭粒,便会留下痕迹。
她退出书房,借屏风阴影掩护,回到偏房炭房藏身。
此刻,远处鼓乐渐起,夜宴将启。
她靠在墙角,手抚胸前残页,指尖微颤。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清醒。
她曾以为自己只是姜家一个病弱庶女,靠着弹琴苟延残喘。
如今她知道,牵机引不是毒,是钥匙;她的血不是凡血,是验证血脉的凭证;她母亲留下的盲棋谱、冰裂纹玉簪,都不是遗物,是地图,是指引。
而萧执,那个表面浪荡无度的摄政王,极可能己经盯上了她。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世,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
窗外风雪未歇,屋内炭火将尽。
她闭上眼,低声自语:“这一世,我要活下去,也要弄***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