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父母的脚步声像钟表轮盘上的刻度,安静却每一秒都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母亲摘下眼镜,捏着眉心。
父亲翻完一份病例,又把手机收进衬衫口袋。
一家人陷入短暂的寂静和琢磨——空气里有种考试前的沉闷。
“霁然,”母亲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但林霁然一瞬间却更紧张了。
他坐在餐桌对面,看着白瓷盘上的几道冷菜,反倒觉得无处落手。
父亲拉开椅子,俨然一副例行公事的姿态:“你物理竞赛的初赛资料我要你今晚再看一遍,别因为文学社耽误。”
林霁然抿唇,没有立刻应答。
他脑子里闪过午后文学社里的争论,方西城的“生活不止竞赛”那句讥讽,和沈夏颜画笔下盛夏高中的音乐厅。
忽然有种被两个世界拉扯的荒谬。
母亲的目光温和又刨根问底:“你是不是最近在和成绩有点...走神?”
霁然手指轻扣桌面,恼火自己竟有点不安:“没有。
我成绩还在年级前三。”
“可今天家长会上,班主任说你‘不是那么稳定’。”
父亲的语气并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医用探针扎在皮肤。
餐桌边的气氛越发稠密。
林霁然咬紧了牙。
“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每一次都必须是前三?”
他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久积的倔强,“如果我想把精力放在文学社和跑步上,不是说不能兼顾嘛——”母亲一愣,父亲眉头蹙得更紧。
林霁然很少这样顶撞。
他本就不是那种擅长表达反抗的孩子,而此刻,所有积压的琐碎突然找到出口。
“文学社写不出成绩单,”父亲回复得干脆,“你将来能靠写诗进大学?
能靠跑步成为医生?
霁然你还小,别被那些兴趣误导方向。”
林霁然额头微汗:他不是没想过,却从没被如此首白地否定现实过。
“兴——趣,”他几乎是咬着这个词,“你们要求我自律,可其实是把我塞进一个框里,不许动。”
母亲悄然站起,递来一杯温水:“你自己可以选择,但爸爸妈妈希望你明白,选择也有代价。”
他没有接水杯,只是默默盯着桌子。
外面海风开始起伏,整个盛夏市像个巨大舞台,观众只有无数沉默的夜灯。
父亲终于按耐不住,把手掌拍在桌面:“你如果坚持文学社和跑步,我们不会干涉,但从明天开始,你要每天复盘成绩,把成绩单贴在书桌前面。”
林霁然本能地后退一步。
他突然意识到,所谓的“选择”,其实只是花体字下面的小号字体规则。
“好的。”
他的声音淡而倔强。
母亲叹了一口气,走回卧室。
林霁然望着父亲那如山的背影,思绪像海浪没完没了地撞击着心底的堤坝。
他坐回房间,拉开窗子。
楼下街灯和远处海浪交错。
他悄悄将文学社的新海报钉在书桌下层抽屉里,像埋藏一场小小的革命。
同一时间,沈夏颜和母亲在老旧小区的厨房里切水果。
“今晚学校说你美术成绩挺进年级前三呢。”
母亲笑***地递过切好的奇异果。
沈夏颜吐着舌尖:“我有点小失误啦,画音乐厅的时候老师觉得我颜色太闹腾。”
“很像你。”
母亲眨眨眼。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过头:“妈,今晚你没加班吗?
你今天好像特别开心。”
母亲停顿片刻,搅拌果汁的手顿了顿。
她明白沈夏颜敏锐的目光。
离婚后的这些年,她们总是用笑去埋藏压力,但今晚她真的想把温柔放在桌面上。
“其实啊,夏颜,妈妈总觉得你很勇敢。
画画是你的自由,别在意老师是不是说色彩太跳脱。
你自己喜欢就好。”
沈夏颜忽然就想起文学社的星光,想起林霁然拒绝否定的那一刻。
原来每个人的勇敢都很不一样。
“如果我以后画的是怪物、宇航员、还有校门外的海浪......你会怎么看我?”
母亲轻轻地一笑:“无论你画什么,我都觉得很棒。
你只要把当下的自己画进去,就永远不会丢。”
沈夏颜扑到母亲怀里,果汁都差点洒了。
冰凉的水果混着暖暖的拥抱,她仿佛找回了盛夏市夜晚里最坚强的光芒。
厨房窗外,偶尔传来楼道里的钢琴声。
这座城市有太多不被理解的梦想,也有太多没人注意的小小温暖。
两个家庭、两份不同的交流。
林霁然死死握住桌下那张文学社海报,沈夏颜哼着陌生的小调,母女相互依偎。
夜色正在盛夏市蔓延,每个人都离自己的秘密更近了一步。
房间昏黄灯光下,林霁然写下本周的目标清单。
他把“文学”这个词写进日程表的边角,然后在跑步那栏狠狠划上一道红线。
客厅里父亲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他听见母亲轻声说,霁然还年轻,有时候应该多相信自己。
远处传来乐队排练室的鼓点碎响,像是有人在用节奏试探着夜晚的边界。
林霁然望着手心的笔,仿佛能感觉到友情的温度正在慢慢孵化。
他收拾好学业资料,装作不经意地把文学社活动时间藏进备忘录——这一夜,家里的灯和外面的星星都亮得很长久。
沈夏颜回到房间,翻开素描本。
母亲点了一盏小台灯。
咖啡渣和颜料的味道混进空调的微风,墙上的画在不大不小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场会议结束,好像什么都没变,又仿佛心底悄悄挪出了一个新空间。
盛夏市静静流转,青春的引擎正微微轰鸣着,为下一个晨光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