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到那束光,穿透尘埃,落在他身上,带着烤鸡的香气和一个崭新的姓氏。
第二章 久旱逢甘霖第二天,江浔几乎是数着宫墙上移动的光影度过每一刻的。
身上的伤口依旧灼痛,但怀里那两个小瓷瓶却像护身符,让他第一次对“明天”产生了期待。
他早早地就到了昨天那个偏僻的宫道角落,把自己藏在巨大的石柱阴影里,像一株习惯黑暗的苔藓。
他听到尚书房方向传来朗朗读书声,是太子的声音,洪亮而自信,偶尔还能听到太傅赞许的笑声。
鬼使神差地,他循着声音,悄悄挪到靠近尚书房窗棂的一处繁茂花丛后,透过缝隙,偷偷往里看。
只见太子江奕端坐在最前排,穿着明黄色的锦袍,意气风发。
而昨日那个熟悉的身影,温遇,就坐在他侧后方不远的位置,正低着头,认真地写着什么。
江浔的心,酸涩得发疼。
他羡慕。
不,不仅仅是羡慕,是一种混杂着不甘与苦涩的情绪。
他羡慕江奕能理所当然地坐在那里,享受最好的教育,拥有所有人的瞩目。
他羡慕江奕能拥有父皇哪怕严厉却也存在的关注。
但此刻,他发现自己更羡慕的,是江奕能如此近距离地、每天都能看到那个像月光一样皎洁的女孩。
凭什么?
凭什么江奕拥有一切,连这唯一照进他黑暗里的光,也是被安排着走向江奕的?
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比昨天更浓的血腥味,默默退回了那个属于他的阴暗角落,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那透过窗棂看到的温暖画面,比太子马车的拖行,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带着一点点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猛地抬起头。
温遇提着她的裙摆,小跑着过来了,额发有些微乱,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真的在等我!”
她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开心,仿佛等待是一件让她愉悦的事。
江浔看着她,一时忘了反应,她是从那个光明的、书声琅琅的世界里,专门跑到他这个阴暗角落里来的。
“给!”
温遇献宝似的,从宽大的袖袋里往外掏,一个个白瓷瓶、青瓷瓶被她小心地放在他面前干净的石板上,大大小小,竟有十几个之多。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这是防止发热的草药丸子,我娘说受伤了最容易发热,这个口服,这个是化瘀的……”她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声音软糯。
江浔看着眼前这一小堆药瓶,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从未有人为他如此费心过。
“哦对了,”温遇摆弄完药瓶,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他,“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总不能一首叫你‘喂’吧。”
名字?
江浔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讨厌那个姓氏,那个带给他无尽苦难和诅咒的姓氏:“江”。
这个姓氏属于父皇,属于太子,却不属于他。
他垂下眼睫:“我没姓,叫我阿浔吧。”
“阿浔?”
温遇轻轻重复了一遍,然后眼睛一亮,脱口而出,“你没姓的话,那你和我姓吧!
温浔!
嗯,温浔,很好听!”
和我姓吧,温浔。
江浔抬头,撞进她清澈无伪的眸子里,抛弃那个带给他无尽痛苦的“江”姓,拥有一个属于她的、温暖的姓氏?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点头:“好,我和你姓。”
从今天起,他是温浔,这是她给他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礼物。
就在这时,温遇的婢女在不远处焦急地张望,温遇回头看了一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过去,从婢女手里接过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又匆匆跑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一股诱人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是半只烤得金黄流油、香气扑鼻的烤鸡。
“我看你好瘦,在宫里是不是经常吃不饱?”
温遇将烤鸡递到他面前,“我今日午膳特意从家里偷偷藏出来的,还热着呢,你快吃!”
是啊,他吃不饱。
他吃的永远是下人剩下的、甚至是馊掉的饭菜,偶尔能吃到一口干净的馒头,都算是幸运。
父皇知道吗?
他或许知道,但他从不在意,一个“不祥之人”,活着就是恩赐,怎配要求温饱?
他看着那半只烤鸡,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滚落,混着脸上的污迹。
温遇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啊?
你怎么哭了?
是不爱吃鸡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那我明天给你换别的带来,我带红烧肉好不好?”
他拼命摇头,说不出话,只是伸出脏兮兮的手,一把抓过那半只烤鸡,不顾形象地、大口大口地撕咬起来。
滚烫的泪水滴在鸡肉上,和着油脂一起被他咽下,这不仅仅是一只烤鸡,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的、带着温度的“饱足”和“被在意”。
看着他狼吞虎咽、边吃边哭的样子,温遇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安静地蹲在他面前,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等他慢慢平息。
等他终于吃完,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和手,温遇才轻轻开口:“原来是饿坏了,别怕,阿浔。”
她看着他泪痕未干的眼睛,许下承诺:“以后,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江浔,不,温浔,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她逆着光,周身都带着毛茸茸的光边。
在他如同荒漠般的人生里,终于降下了第一场甘霖。
而这场雨,名为温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