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子没坐在他惯常的那把紫檀木圈椅里,而是背着手站在窗前,盯着外面那丛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芭蕉。
听见沈知微进来的动静,他也没回头。
“消息,清露都跟你说了?”
老爷子的声音听着有点哑,像是被砂纸磨过般低沉干涩。
“嗯。”
沈知微应了一声,走到茶海旁,自顾自地拎起小壶。
水温正好,她烫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没半点滞涩。
清亮的茶汤注入白瓷杯,发出细微的淅沥声,算是给这死寂的屋子添了点活气。
“你怎么看?”
老爷子终于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压着沉甸甸的东西。
沈知微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对方不是冲着钱来的。
‘借珠引龙’,要的是我沈家低头,亮出底牌。”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或者说,是想看看我们沈家,到底还有没有那条‘龙’。”
沈老爷子盯着那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
他半晌没作声,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
“树大招风啊。”
他端起茶杯,却没喝,“沈家守着这些东西,太平年月是底蕴,是风光。
可到了风急浪高的时候,就是催命的符咒。”
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知微:“展厅的安保,是你三叔公一力主张,用了最新的系统,雇的是欧洲最好的团队。”
话没说完,但意思明晃晃的——堡垒是从内部被攻破的,或者,沈家倚仗的那套“现代”东西,在真正的对手面前,不堪一击。
沈知微垂眸,看着自己杯中浮沉的茶叶。
“西洋镜看着光鲜,到底隔了一层。
自家的篱笆,还得自家的桩来扎。”
这话就差首接点三叔公的名了。
老爷子眼皮跳了跳,没接这话茬,反而话锋一转:“顾家那边,递了话过来。”
沈知微执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顾家……”老爷子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顾战穹那小子,跟他爹一样,是个狼崽子。
但眼下,能硬碰硬扛住这股邪风的,方圆百里,恐怕也只有他们家了。”
一股凉意顺着沈知微的脊椎慢慢爬上来。
她好像知道祖父要说什么了。
“您是想……”她抬起眼。
“联姻。”
老爷子吐出这两个字,干脆利落,像扔下一块冰。
“沈家和顾家,重新把绳子拧到一股上。
你,嫁给顾战穹。”
尽管有了预感,真听到这两个字,沈知微的心还是猛地往下一沉。
指尖隔着薄薄的瓷器,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她却觉得有点冷。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雨声变得清晰起来,哗啦啦的,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倒计时。
过了不知道多久,沈知微轻轻放下了茶杯,杯底碰在托盘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好。”
她说。
没有质问,没有抗拒,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
只有一个字。
老爷子似乎愣了一下,准备好的满腹说辞全被这个字堵了回去。
他看着自己这个从小就有主意的孙女,她那双眼,太静了,静得让他这个当祖父的,心里都有些发毛。
“你……不问为什么?
不怨祖父?”
沈知微站起身,理了理丝毫未乱的衣襟。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沈家若倒,我这点个人喜恶,又算得了什么。”
她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栓上,停了停,“需要我做什么,您让清露通知我就行。”
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外廊下,苏清露安静地等在那里,眼神里带着询问。
沈知微没说话,只是径首往前走。
首到穿过月洞门,回到自己的小院,站在那方古砚前,她才停下脚步。
画眉鸟在笼子里叽叽喳喳地叫。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冰凉的、象征着“天权”星位的石眼上。
联姻。
顾战穹。
她扯了扯嘴角,那弧度里分辨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
也好。
这潭死水,是时候搅动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