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躺在急诊室的隔间病床上，后背和肩膀敷着厚厚的药膏，绷带缠绕，冰凉的触感暂时压下了皮肉之下的灼痛。
额角的擦伤己经处理过，贴着一块不大的纱布。
身体暂时安全了，但精神却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闭上眼睛，博物馆里那毁天灭地的一幕，那鲜红搏动的血肉大地，那冰冷无情的系统提示音，就会如同高清噩梦般循环播放。
尤其是最后那一刻——那团微弱、纯净的白色柔光，没入地面消失时，老清洁工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茫然空荡。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混杂着对自身处境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窃取”了别人的东西。
一段情感，一份记忆，或许是支撑那位老人活下去的某种珍贵寄托。
为了活命，他做了。
这就是“代行者”要做的事？
地脉亲和度：初级（2%）灵质视觉（初级）：被动生效，可感知微弱灵质波动。
系统界面冰冷地悬浮于意识深处，像一块无法移除的金属铭牌，时刻提醒着他现实的荒谬与残酷。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去“感受”周围。
起初是一片混沌。
消毒水味，隔壁床位的***，护士站隐约的谈话声，仪器规律的滴滴声……但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图层”开始在他的感知中叠加显现。
不再是纯粹的视觉和听觉。
他“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光晕和流淌的“气息”。
隔壁床那位因骨折***的中年男人，身上缠绕着烦躁的暗红色气流，以及代表肉体痛苦的灰白色丝线。
走廊尽头匆匆走过的一个白大褂，周身是代表专注和疲惫的深蓝色光晕，其中夹杂着几丝因为某个疑难病例而产生的焦虑黄色。
更远处，甚至能模糊感知到楼上病房区域，弥漫着更多、更复杂的“色彩”——代表生命衰竭的灰败、代表新生希望的淡绿、代表慢性痛苦的暗沉、代表绝望死寂的漆黑……这就是灵质视觉？
感知众生的情绪和状态？
这种能力让他感到一种窥破他人隐私的不安，但同时，一种冰冷的、属于“研究者”的本能又在暗暗分析：这些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光晕”，是否就对应着系统所说的不同“风味”和“品质”的灵质？
那个“安宁灵质”是白色的，那么……他的思绪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
之前负责给他清创的年轻护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病历板，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林先生，检查结果出来了，轻微骨裂和肌肉挫伤，万幸没有更严重的内部损伤。
观察一会儿，没问题就可以回去了，记得按时来换药。”
她的声音很轻柔，但在林烨此刻的感知中，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如同暖玉般的浅黄色光晕，这光晕稳定而温和，代表着一种职业性的耐心和善意。
然而，在这片浅黄之下，却隐藏着几丝不易察觉的、代表精力透支的灰白色，以及一丝……极淡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粉红色悸动？
那悸动的方向，似乎指向了医生办公室那边？
林烨猛地收束心神，为自己的“窥探”感到一丝羞愧，连忙低下头，哑着嗓子道：“谢谢，我知道了。”
护士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
隔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林烨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脑中那些纷乱的光影和色彩。
他现在需要思考，而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能力扰乱心神。
天道……清除……那个崩塌，绝对是冲着他来的。
一次失败，会有下一次吗？
下一次会是什么形式？
他该怎么防备？
躲在人多的地方？
可人多的地方，灵质也混杂，会不会更容易被“天道”察觉？
还有地母……它只是需要养料，还是会提供保护？
系统所谓的“奖励”，除了地脉亲和与灵质视觉，还有什么？
他该如何提升自己？
一个个问题沉甸甸地压下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走廊另一端突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苍老的哭声。
这哭声……林烨猛地一怔，下意识地再次集中精神，“看”了过去。
透过隔间的帘布，在他的灵质视觉中，走廊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博物馆那个老清洁工！
她身边陪着一位社工模样的人，正在低声安慰她。
而此刻，老清洁工的身上，正散发出一种让林烨心悸的“色彩”。
大片大片空洞的、近乎透明的灰白色，如同被抽干了内容的贝壳。
代表悲伤的深灰色气流在其中无力地盘旋，却找不到落脚点，仿佛失去了根源。
一种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缺失感”，构成了她此刻灵质的主体。
之前她哭泣时，那悲伤是浓郁而真切的，核心处还有着一团温暖的、属于回忆的白色柔光（安宁灵质）。
而现在，悲伤似乎还在，却变得浮泛而茫然，失去了那份支撑它的核心。
就像……就像一本被撕掉了最关键几页的书，故事还在，魂却没了。
林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是他。
是他“引导”了那团安宁灵质回归地脉，造成了她现在这种空洞的状态。
为了自己活命，他剥夺了她某段至关重要的情感记忆。
“我……我只是吓坏了……心里空落落的……”老清洁工断断续续、带着浓重口音和哭腔的声音隐约传来，“……好像丢了啥特别要紧的东西，可想破头也不知道是啥……呜呜……我那老头子的照片也摔碎了……”社工温声安慰着，只当她是受了过度惊吓产生的心理应激。
只有林烨知道真相。
那股负罪感变得更加沉重，几乎要化为实质。
但同时，另一种更冰冷、更理性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仿佛来自系统，又仿佛来自他与大地连接后产生的某种本能：优质灵质己回收。
地母喜悦。
个体短暂迷茫，优于灵质自然消散或污染。
效率优先。
效率优先……林烨感到一阵齿冷。
这就是代行者的意义？
为了所谓的“效率”和“优质”，可以漠视个体的情感与记忆？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时，脑海中的系统界面忽然又微微一闪。
地脉亲和提升。
解锁基础应用：地脉行走（初级） - 可借助地脉微流，小幅提升移动速度与隐匿效果（需身处大地或紧密接触建筑主体）。
一股新的信息流入意识，是关于如何调动那丝与大地的连接，让自身气息短暂融入地脉微流，实现更快速、更隐蔽移动的粗浅法门。
这……是完成任务的又一个奖励？
是为了让他更好地……去“收集”？
“……”林烨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沉默着。
窗外，夕阳正在落下，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
城市的灯火开始星星点点地亮起，如同巨大活体皮肤上闪烁的磷火。
医院里，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无数灵质在此生灭、流转，如同一个微缩的牧场。
而他，刚刚获得了在这里更高效“行动”的能力。
护士再次走了进来，笑容依旧温和：“林先生，手续办好了，您可以离开了。
回去好好休息。”
可以离开了。
离开这座白色的堡垒，重新踏入那个看似正常、实则无比恐怖的世界。
一个活着的世界。
一个饥饿的世界。
一个刚刚对他进行了一次“清除”失败，随时可能再次降临杀机的世界。
林烨缓缓坐起身，忍着背后的疼痛，穿上那件沾满灰尘和血迹的外套。
每一步动作都牵扯着伤处，也牵扯着内心翻腾的不安与负罪。
他走到急诊大厅门口，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那位老清洁工还在长椅上，社工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空洞地望着地面，眼泪无声地流淌，却仿佛连自己为何悲伤都己然模糊。
林烨猛地转回头，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傍晚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带着汽车尾气的味道。
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霓虹闪烁，人潮熙攘。
每一个匆匆走过的行人，在他的灵质视觉中，都散发着不同颜色、不同强度的光晕——焦虑的、快乐的疲惫的、充满希望的、死气沉沉的……他们都是“养料”。
而他，是那个刚刚学会了如何“采集”的人。
天道在上，虎视眈眈。
地母在下，饥肠辘辘。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沉重的负罪感与恐惧强行压下，尝试着调动起那丝微弱的地脉行走的能力。
一股厚重而温润的力量似乎从脚下涌入，让他身体的沉重和疼痛都减轻了些许，脚步也变得略微轻快、难以捕捉起来。
他迈开步子，汇入涌动的人潮。
像一个窃取了安宁的小偷，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刚刚获得的力量，消失在城市的血管之中，等待着未知的下一次任务，下一次危机，下一次……抉择。
他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