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死寂。
方才还谄媚附和的氛围组,此刻一个个面色惨白,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的天鹅,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灼伤一般,一把扯下那只象征“失败”与“玷污”的小羊皮手套,狠狠摔在光洁的桌面上,发出突兀的响声。
“……你赢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鼻音,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氤氲着水汽,眼眶红得不像话,像只雪地里受尽委屈、无处诉说的兔子。
我懒得再看这出闹剧,转身就走,多一秒都不想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待下去。
“站住!”
那个带着明显哭腔、强装凶狠的声音,透过那支镶钻的喇叭被放大,在空旷的食堂走廊里激起回音,也成功钉住了我的脚步。
我无奈地回头。
Étienne紧攥着拳,脸上泪痕未干,在灯光下闪着细微的光,却强撑着用喇叭对准我,试图维持他摇摇欲坠的威严:“你……想要什么奖励?”
他语气别扭至极,像是在施舍天大的恩惠,又像是在隐秘地祈求着什么。
“奖励?”
我简首被他这清奇无比的脑回路逗笑,“不需要。
我赢了,你以后别来烦我就行。”
“必须要!”
他音量陡然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可眼泪却不争气地再次涌上,在蓝眸中摇摇欲坠,“这是我……作为赢家给你的!
这是规矩!”
赢家?
周围传来压抑不住的、细碎的窃笑声。
看着他这副输不起又硬要挽尊的可怜模样,我心底那点因耍诈而生出的、微不足道的愧疚感,忽然冒了头。
我鬼使神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轻轻推到他面前的桌上。
一瓶未拆封的香水。
小巧的磨砂玻璃瓶,透着日落时分才有的、温暖而朦胧的暖橙光泽。
“喏,别说我欺负你。”
我语气平淡。
“谁、谁要你的东西……”他嘴上嫌弃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独特而精致的瓶身牢牢吸引,小声嘀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看着,倒还算顺眼。”
等我走出几步,他才猛地回过神,像是怕我反悔,一把抓起桌上的喇叭,冲我的背影喊道:“喂!
蓝老鼠!
这玩意儿……哪买的?”
“孤品,世上独一份,买不着的。”
我头也没回。
“孤品” 两个字,像火星“呲啦”一声掉进了干柴堆,瞬间点燃了他眼底炽热的占有欲。
对于Étienne少爷来说,“独一无二”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那你……还有没有?”
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又迅速用一声假咳掩饰过去,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像一场交易,“我是说……你想要什么条件,才能再给我一瓶?”
“没有了。
这一瓶,就当是补偿你‘受伤的心灵’。”
“谁稀罕你的补偿……”他嘴硬着,手却诚实地将那小瓶子紧紧攥在手心,像护住什么绝世珍宝,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带着贵族式的挑剔,“这香味,不会是很廉价的工业香精吧?”
我停下脚步,朝他伸出手:“不要就还我。”
“不还!”
他立刻把香水藏到身后,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炸毛的幼兽,蓝眸瞪得圆圆的,“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你这人怎么不讲规矩!”
他冰蓝色的眼珠狡黠地一转,忽然勾起嘴角,像个终于抓到对方把柄的小恶魔,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不过,既然你说是补偿……那是不是该补偿到底?”
他微微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恢复了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明天晚上,陪本少爷去参加一个宴会。”
“没完了是吧?”
我蹙眉。
“怎么能叫没完?”
他忽然扶住额头,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嗓音低了下去,带着一股幽怨的、被伤害了的意味,“你害得本少爷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心灵受到了重创……让你当一次女伴,己经很便宜你了……”紧接着,他用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补充了一句,那声音里竟透着一丝……落寞?
“而且……我也没有别的女伴。”
那句话,像颗小石子,轻轻投在我心湖,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个被无数人簇拥、仿佛拥有整个世界的王座少年……私下里,竟然是孤单的?
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和那强撑出来的骄傲,我终究还是心软了。
“……好吧,仅此一次。”
“算你识相!”
他嘴角立刻控制不住地扬起一抹得逞的、亮晶晶的弧度,又迅速被他强行压下,举起喇叭,恢复了他那不可一世的少爷派头:“给本少爷记好了!
明天提前一小时到古堡,本少爷要找人给你从头到脚做个造型!”
他挑剔的目光扫过我全身的藏蓝色校服,语气带着怀疑:“你不会……连件像样的礼服都没有吧?
需不需要本少爷施舍你一件?
虽然你可能撑不起来……免了。
你那种层层叠叠、走一步喘三气的洛可可风格,行动太不方便。”
“哼,不懂欣赏的蓝老鼠……”他撇撇嘴,像个被否定品味的孩子,却忍不住好奇,“那你到底穿什么?
总不能就这身去吧?”
“你管不着。”
“本少爷才懒得管你……”他嘴上这么说,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落回紧握的香水瓶上,再次叮嘱,语气霸道,“明天!
准时!
敢迟到一分钟你就完了!”
他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打开瓶盖,凑近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冰蓝色的眼眸倏然亮了,像是夜空中骤然炸开的星辰。
那股清冽又带着暖意的香气,与他周身常年萦绕的、冷冽疏离的馥奇调截然不同,像一道毫无预兆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华丽而冰冷的堡垒,照进了心底某个从未被触及的角落。
“留香……多久?”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24小时。”
“哼,还算持久……”他想夸赞,话到嘴边又习惯性地拐了个弯,变成了挑剔,“勉强能入本少爷的法眼。
这香水,叫什么名字?”
“日落少女。”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在品味这几个字的韵味。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他雪白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悄悄爬上了一抹可疑的绯红。
---当晚,古堡顶层,Étienne的奢华卧室内。
他挥退了所有殷勤的仆人,独自坐在那张巨大得可以容纳五个人的西柱床边。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毯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他小心翼翼地从丝绒睡衣口袋里取出那瓶“日落少女”,放在掌心,就着床头灯温暖的光晕,反复端详。
磨砂玻璃瓶折射出夕阳般柔和而梦幻的光泽。
他犹豫了一下,对着自己的手腕,轻轻按下了喷头。
清冽的柑橘前调瞬间在空气中迸发,带着活力与一丝狡黠,随之而来的是玫瑰与白茶交织的温柔暖意,像少女的微笑,最后缓缓沉淀为雪松的安宁与沉静,余韵悠长。
这香气……像极了那个叫笙的女孩。
狡黠聪明,带着不容置疑的反骨与力量;看似普通,却拥有让他一败涂地的本事,和让他心跳失序的魔力。
可恶。
明明是个耍诈的、不知好歹的蓝老鼠。
为什么……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她握住他手腕时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她转身离开时那潇洒又决绝的背影?
所谓的宴会,所谓的补偿……此刻在他心里清晰无比——都不过是他想再见她一面的、蹩脚又笨拙的借口。
这个突如其来的、清晰的认知让他心跳彻底失控,一阵莫名的慌乱席卷而来。
他烦躁地想将香水扔开,手伸到一半,动作却僵住了。
他看着那抹温暖的橙色,指尖最终只是轻轻摩挲着瓶身,然后,更加珍重地、将它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最显眼、最顺手的位置。
---我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晚风带着凉意。
口袋里的通讯器轻轻震动,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消息弹出,语气霸道又熟悉,带着专属的Étienne式标点:明晚六点半,古堡门口。
敢迟到,你就完了。
是Étienne。
看来这场白孔雀的“补偿”宴会,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