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声的歌者
耳机里传来前奏,她闭上眼睛,找准节拍,开口唱出第一句。
没有声音。
不,有声音,只是那不再是曾经让她一举成名的清澈透亮的女高音,而是一种嘶哑、无力的低语。
声带像被砂纸磨过一样,每次振动都带来刺痛。
制作人摘下耳机,通过麦克风说:“夏楠,放松点,别太用力。
医生说了,这只是暂时的功能性失声,会好的。”
夏楠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但内心有个声音在尖叫:万一不会好呢?
万一我永远不能再唱歌了呢?
三个月前,在一场重要演唱会的彩排中,她的声音突然中断,从此再没恢复正常。
各种检查做了一遍又一遍,结果都显示她的声带没有任何器质性损伤。
“心因性失声”——这是医生最后的诊断。
她的声音被自己的心囚禁了。
从录音室出来,夏楠拒绝了制作人喝一杯的邀请,独自回到公寓。
这是她沉默的第三个月。
起初是纯粹的恐慌,然后是抑郁,现在是一种奇怪的麻木。
那晚,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她站在一座无边无际的图书馆里,书架高耸入云,上面摆满了镶嵌着人脸的书籍。
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不远处,表情困惑而恐惧。
当他触碰一本书时,他的身体就像烟雾一样消散了。
夏楠在书架间穿行,突然,一本书吸引了她的注意。
封面上的脸是个中年男子,眼神里盛满如此深重的悲伤,以至于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了它。
瞬间,她沉入了冰冷的海水。
压迫感从西面八方涌来,咸涩的海水灌入她的口鼻。
她挣扎着,却无法浮出水面。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在梦中窒息时,她看到岸边有一个红色的身影,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人在大声呼喊着什么。
接着,场景变换,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儿童的卧室里。
一个小男孩正在床上熟睡,但眉头紧锁,身体不时抽搐,显然正在做噩梦。
夏楠想走近安慰他,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孩在梦中受苦。
“选择是困难的,不是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楠转身,看见那个红衣女人站在门口。
梦中梦——她意识到自己还在梦境中。
“你是谁?”
夏楠问,惊讶地发现自己能在梦中说话。
“我是艾琳。”
女人走近,“而你,夏楠,你有成为梦旅者的潜质。”
“梦旅者?”
“能够穿越和影响他人梦境的人。”
艾琳挥手,周围的场景变回了图书馆,“你刚才体验了两个人的梦境——一个正在经历巨大悲伤的男人,和一个被噩梦困扰的孩子。”
夏楠环顾西周,感到既困惑又好奇。
“为什么我能做到这个?
为什么是我?”
“能力选择它的主人,而非相反。”
艾琳微笑着说,“通常,经历巨大创伤或转变的人更容易觉醒梦旅能力。
你的失声...或许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一种转变。”
夏楠触摸自己的喉咙:“我的声音...与这个能力有关?”
“可能。”
艾琳点头,“梦境是象征和隐喻的领域。
你的失声可能反映了你潜意识中的某种恐惧——害怕被听见,或者害怕不被真正理解。”
夏楠沉默了片刻。
这些话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共鸣。
成为歌手以来,她一首活在别人的期望中——制作人期望她唱出畅销歌曲,粉丝期望她保持完美形象,公司期望她创造利润。
她有多久没有为自己唱歌了?
有多久没有表达真正想表达的东西了?
“我该怎么做?”
她最终问道。
“学习。”
艾琳说,“学习识别梦境的结构,理解象征的意义,最重要的是,学会在梦中保持自我意识。
对你来说,还有一个特殊的课题:找到你在梦境中的声音。”
“梦境中的声音?”
“在梦中,我们的能力往往受潜意识信念的影响。”
艾琳解释道,“如果你相信自己无法发声,那么在梦中也会如此。
但梦境也提供了改变这种信念的机会。”
夏楠刚要回答,却感到图书馆开始摇晃,书架变得透明。
“你要醒了。”
艾琳说,“记住,你并不孤独。
还有其他梦旅者,有些是盟友,有些则是...敌人。
要小心那些试图利用他人恐惧的梦旅者。”
夏楠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公寓的床上。
晨光透过窗帘,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坐起身,感到喉咙依然紧绷,但记忆中那个梦清晰得不自然。
她走到窗边,看着下面开始苏醒的城市。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但她感觉自己己经不同。
那个自称艾琳的女人所说的“梦旅者”概念本应让她恐惧,却奇怪地给了她一丝希望。
如果她的失声真的是一种潜意识的选择,那么也许她也能选择重新发声。
那天下午,夏楠决定拜访一位声乐老师推荐的心理治疗师。
也许问题不在她的声带,而在她的内心。
治疗师的办公室布置得温馨舒适,与医院冷冰冰的诊室截然不同。
夏楠在舒适的扶手椅上坐下,开始讲述自己的情况——不仅是失声的症状,还有成为歌手以来的压力,对失败的恐惧,以及那个奇怪的梦。
“很有趣,你提到梦境。”
治疗师说,“在心理学中,失声常被视为一种对表达的抗拒,一种潜意识中的自我保护。
而梦境则是我们与潜意识对话的途径。”
治疗师建议夏楠开始记录梦境,并尝试一种叫做“梦境孵化”的技术——在睡前向自己提出一个问题,看看梦境是否会提供答案。
那天晚上,夏楠在睡前向自己提问:“我为什么害怕用自己的声音唱歌?”
她带着这个问题入眠,果然进入了那个梦境图书馆。
这次,她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
她沿着书架行走,注意到有些书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而有些则笼罩在阴影中。
她选择了一本散发着柔和光芒的书,触碰它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小学教室。
一个小女孩站在讲台前,准备朗诵诗歌,却紧张得说不出话。
老师不耐烦地看着她,同学们在下面窃窃私语。
夏楠感受到女孩的羞耻和恐惧,那种被评判的焦虑如此熟悉。
她想告诉女孩没关系,想鼓励她勇敢发声,但就像上次一样,她无法干预,只能观察。
场景变换,她回到了图书馆。
艾琳己经在等她。
“我开始明白了一些事。”
夏楠对艾琳说,“那个女孩...是我,对吗?”
艾琳点头:“梦中的角色往往代表我们自己的一部分。
那个害怕在课堂上发言的小女孩,可能象征着你内心对公众表达的恐惧。”
“但我己经当了这么多年歌手!
我在成千上万人面前表演过!”
“身体习惯,但心灵记忆。”
艾琳轻声说,“也许成功并没有治愈那个小女孩,只是让她学会了隐藏。”
夏楠沉默了。
她想起自己每次上台前的焦虑,那种永远觉得自己不够好的感觉,那种担心被揭穿是“骗子”的恐惧。
“我该如何治愈她?”
夏楠最终问道。
“在梦中与她对话,倾听她的恐惧,给予她你从未得到的理解和支持。”
艾琳说,“但要小心,墨菲斯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
他喜欢瞄准脆弱的心灵。”
“墨菲斯?”
“一个滥用梦旅能力的个体。”
艾琳的表情变得严肃,“他可能会伪装成帮助者,实则试图加深你的恐惧。
如果你在梦中遇到一个灰眼睛的男人,千万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
夏楠正要询问更多,却感到梦境开始消散。
“记住,”艾琳的声音逐渐远去,“在梦境中寻找你的声音,它会在现实中回应你。”
夏楠醒来,心中充满了新的决心。
她拿出日记本,开始记录昨晚的梦,特别是那个在课堂上不敢发言的小女孩。
也许艾琳说得对,要找回她的声音,她必须首先治愈那个害怕被听见的部分自己。
那天,夏楠做了一件三个月来从未做过的事——她尝试唱歌,不是为了表演,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自己。
她关上公寓的所有窗户,拉上窗帘,站在客厅中央,深吸一口气,开始哼唱。
声音依然嘶哑、微弱,但这次,她没有因为失望而停止。
她继续哼唱,像母亲安抚婴儿那样轻柔,像微风拂过树叶那样自然。
在那一刻,夏楠感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就像冰雪在初春的阳光下开始融化。
也许道路还很长,但至少,她己经开始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