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流星流星，快看我！
林薇呈“大”字形瘫在床上，柔软的棉布睡裙皱成一团，像一朵被暴雨打蔫了的栀子花。
她瞪着天花板——那里贴满了荧光星空贴纸，是小时候爸爸帮她贴的，关灯后便会发出幽微的绿光，模拟出一片拙劣而温暖的银河。
此刻，这片小小的“星空”却照不进她心里的闷。
脑子里有个坏掉的留声机，卡带了似的，反复播放着今天下午数学课的场景。
那个红艳艳、几乎要滴出血来的“57”，被李老师用她那涂着玫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卷子上。
“林薇啊，”李老师的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反而更像一根细针，“很努力，就是……方法再找找？
这分数，有点可惜了。”
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同情的，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像细密的沙子，裹得她喘不过气。
“唉，要是能突然智商暴涨，变成学霸就好了……”她把脸深深埋进微凉的羽绒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呜咽。
枕头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妈妈今天刚晒过，可这温暖也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不用像陈浩那样逆天，次次接近满分，像个非人类……只要能稳定脱离及格线苦海，我就谢天谢地了！
真的，我就这点出息……”她抱着枕头，开始在床上毫无章法地滚来滚去，试图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把脑子里那个狰狞的分数甩出去。
这样，爸妈就不用半夜在客厅，压低声音偷偷叹气了。
她“不小心”听到过好几次，爸爸说“是不是我理科基因没遗传好”，妈妈说“别给她压力，孩子挺用功了”……那些话比老师的批评更让她难受。
老师也不会总用那种“这孩子很努力，就是……唉”的、饱含惋惜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看她了，那眼神像一层薄薄的茧，缠得她束手束脚。
“啊啊啊，好烦！”
积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她猛地坐起来，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
胸口堵得慌，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她一把抓过床头的旧手机，那是妈妈淘汰下来的，屏幕角落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
手指下意识地划开屏幕，刺眼的白光在黑暗中炸开，让她下意识眯了眯眼。
她漫无目的地划拉着，朋友圈里是同学们聚餐的照片，游戏群里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副本，购物APP推送着新款连衣裙……世界一如既往地热闹，却都与她无关，反而衬得她更加孤寂。
就在她准备扔开手机，继续数羊强迫自己入睡时——一条推送弹窗，毫无预兆地蹦了出来，像暗夜里突然划亮的一根火柴。
惊喜预告！
今夜十点至凌晨，仙女座流星雨极大值！
本市晴空，肉眼可见几率超高！
浪漫许愿，错过再等一年！
速来围观！
流星雨？！
林薇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像突然被点亮的黑曜石，塞进了两颗真正的小星星！
心脏咚咚地跳快了节奏。
一种久违的、近乎童真的兴奋感瞬间冲淡了淤积的郁闷。
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的夏夜，她见过一次规模不大的流星雨。
她和奶奶并排躺在竹编的凉席上，摇着蒲扇。
墨蓝色的天鹅绒夜空，深邃得能吸走人的灵魂。
然后，毫无预兆地，一道银亮的丝线，悄无声息地划过，快得几乎让人怀疑是错觉。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它们优雅地坠落，美得让人忘记呼吸。
奶奶苍老的声音在旁边说：“囡囡，快，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
那时候她许了什么愿来着？
好像是要一个永远吃不完的糖果屋？
还是希望奶奶永远陪着她？
稚嫩的愿望，带着甜滋滋的香气，和那个夜晚青草与露水的味道一起，封存在记忆深处。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
反正也睡不着！
干躺着也是折磨！
“就去看看！”
她对自己说，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心砰砰首跳，像是要去完成一项秘密的冒险。
说不定真有流星呢？
许个愿又不要钱！
万一……万一老天爷今晚值班打了个盹，没看清她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就好心实现了呢？
梦想总是要有的，对吧？
她飞快地套上宽松的T恤和运动短裤，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
客厅一片漆黑，父母卧室的门缝底下也没有灯光透出，想必己经睡熟了。
她小声对着门缝说了句：“爸，妈，我下去便利店买根笔芯！”
——这是她能想到最合理的借口。
里面传来爸爸模糊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像一只准备去做坏事的小猫，她踮着脚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摸过客厅，打开大门，闪身出去，再轻轻带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洒下昏黄的光晕。
通往天台的铁门通常只是虚掩着。
她推开那扇沉重的、漆皮有些剥落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融入了夜的寂静。
楼顶的风立刻拥抱了她，带着夏夜特有的、微凉的潮气，轻轻吹拂着她散落的发丝和宽大的衣摆，也吹散了白天空调房里积攒的、令人头脑发沉的燥热。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城市夜晚混合的味道：远处街灯下烧烤摊的烟火气，隔壁阳台晾晒的衣物散发出的洗衣液清香，还有不知名植物的淡淡涩味。
她靠在冰凉粗糙的水泥栏杆上，仰起头。
城市的夜空不算漆黑，像一块被稀释的墨汁，泛着朦胧的橙红色光晕，那是地面灯火不甘寂寞的涂抹。
几颗最为倔强的星星，努力穿透这层光雾，眨着微弱却固执的眼睛。
时间，在仰望中变得粘稠而缓慢。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脖子开始发出酸涩的***，眼睛也因为长时间一眨不眨地搜寻而变得干涩。
天空依旧平静，那片被灯光染红的夜幕，固执地拒绝任何惊喜的造访。
偶尔有闪烁的红点缓慢移动——那是夜航的飞机，不是流星。
期待像被细针戳破的气球，慢慢漏气。
最初的兴奋冷却下来，被夜风吹得一丝不剩。
“果然电视里和推送广告都是骗人的……”她小声嘟囔，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破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奈和自我嘲讽，“林薇啊林薇，你真是病急乱投医，傻得可以。
流星雨许愿？
还不如回去多背两个单词，多刷一道错题实在……”她最后不甘心地扫了一眼天空，叹了口气，拍拍手上沾到的栏杆灰尘，准备转身打道回府，继续面对惨淡的现实。
就在她身体重心移动，脚尖刚刚偏离原地的刹那——极高的天顶深处，宇宙仿佛悄然掀开了一角幕布。
一道异常明亮、纯粹、拖着梦幻般幽蓝色光尾的流星，毫无预兆地、以一种近乎傲慢的炫目姿态，猛然撕裂了沉寂的夜空！
它的光芒如此强烈，甚至在一瞬间压过了城市的霓虹，将整个天台，连同她惊愕的身影，都映照成一片冷冽的蓝白色！
它的轨迹似乎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守规矩？
不像其他流星那样笔首利落、义无反顾地奔赴消亡，它的光尾在坠落的过程中，极其轻微地、调皮地扭动了一下，像是一条在深海里快乐游弋的发光小蝌蚪，又像是对着地面上唯一仅有的观众——她，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
“哇塞！
真的……来了！”
林薇的惊叹卡在喉咙里，变成一丝短促的抽气。
然而，更让她震惊到头皮发麻、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那道光……那道幽蓝炫目、行为古怪的光……它的轨迹……它的轨迹好像……正笔首地、毫不犹豫地、朝着她所在的这栋楼，这个天台，朝着她本人，俯冲下来？！
不是遥远的天际，不是地平线的尽头，就是这里！
它越来越亮！
越来越大！
像一颗急速膨胀、坠落人间的温柔小太阳！
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也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
“不是吧？！
中头彩了？！
这种小概率事件？！
买彩票怎么从来没这运气？！”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些杂乱无章、毫无意义的念头疯狂刷屏。
恐惧？
惊讶？
难以置信？
或许都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极度震惊下的茫然。
她的双脚像被钉在了水泥地上，完全忘了躲闪，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在眼前，透过指缝，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团越来越近、散发着无尽光和热、却奇异般并不刺眼的白色光晕。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得如同默片。
那光晕温暖、蓬松，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感。
仿佛……仿佛看到了一份巨大的、专程从天上掉下来、砸向她一个人的……礼物？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动地巨响，没有可怕的冲击波，甚至没有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那团庞大而柔和的光晕，在接触她的瞬间，如同拥有生命般，温柔地包裹了她。
像跌进了一个巨大的、蓬松的、刚晒过太阳的棉花糖云朵里，暖洋洋，软乎乎，还有一种甜甜的、像草莓味泡泡糖混合了阳光的味道，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一种极致的舒适感和安全感海潮般涌来，冲刷着每一寸神经，驱散了所有焦虑、不安和沮丧。
舒服得让人眼皮沉重，思维停滞，只想就此沉沦，舒舒服服地、毫无牵挂地睡上一觉。
所有烦恼，那个57分，爸妈的叹息，老师的眼神……都被这温暖的光轻轻推开，隔绝在外，变得遥远而模糊。
然后，在那片甜美的、草莓味的、光做的云朵包裹中，意识彻底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