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声音，像是寒冬腊月里淬了冰的刀子，扎进周浩宇的耳朵里。
他眼前是一片永恒的、化不开的浓墨般的黑暗。
只能凭借声音，判断说话的人是他的妻子，慕容冰。
就站在他面前，那张他曾经即使看不见，也能用心描绘出轮廓的美丽脸庞，此刻想必满是厌恶与不耐。
一份文件被粗暴地塞进他手里，纸张的边缘刮得他指尖生疼。
“这是什么？”
周浩宇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坐在宽大却冰冷的真皮沙发上，脊背下意识地挺首。
这栋别墅，他住了三年，作为慕容家的上门女婿，却从未真正熟悉过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瞎。
“离婚协议。”
慕容冰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赶紧签，别浪费我时间。”
离婚？
周浩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虽然这三年，他受尽白眼，听够了冷嘲热讽，慕容冰对他也是日渐冷淡。
但他从未想过，她会提出离婚。
毕竟，他曾经……也曾为她，为慕容家付出过。
“为……为什么？”
他艰难地开口，握着文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为什么？”
慕容冰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刺耳，“周浩宇，你一个瞎子，除了拖累我，拖累我们慕容家，你还能做什么？
当初要不是看你有点用，我会嫁给你？”
她的话，字字如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是啊，他是个瞎子。
三年前，一场莫名其妙的事故，夺走了他的视力，也让他从那个被师父寄予厚望、在古医药领域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需要人照顾的累赘。
慕容家，正是看中了他失明前留下的那几个古药方，才同意慕容冰与他结婚。
药方到手，利用殆尽，他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所以，该被扫地出门了。
周浩宇的嘴唇颤抖着，无尽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
“冰儿，”他习惯性地用以前的称呼，带着一丝微弱的祈求，“我知道我现在……帮不上什么忙。
但我可以学，我可以……学什么？
学怎么当个更好的瞎子吗？”
慕容冰冷酷地打断他，“别天真了，周浩宇。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时，另一个娇媚却带着刻薄的女声响起，是慕容冰的闺蜜，柳韵。
“哎呀，冰冰，跟他说那么多干嘛？
让他赶紧签字滚蛋就是了。”
柳韵扭着腰肢走过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在敲打周浩宇的心，“周浩宇，识相点，别逼我们动用非常手段。
你也不想你那个躺在医院里的老娘，受到什么打扰吧？”
老娘！
周浩宇猛地抬头，尽管眼前黑暗，但他“望”向柳韵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怒意。
“你们敢动我妈试试！”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凶狠。
柳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但随即更加恼怒：“哟，一个瞎子还敢横？
你看我们敢不敢！
赶紧签字！”
慕容冰似乎也懒得再虚与委蛇，语气更加冰冷：“周浩宇，签了字，我们好聚好散。
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旧情？
他们之间，何曾有过真情？
周浩宇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
他明白了，今天这字，签也得签，不签，她们也有的是办法让他签，甚至牵连到他唯一的亲人。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愤怒和屈辱。
“笔。”
他伸出手，声音变得异常平静。
这平静，反而让慕容冰和柳韵愣了一下。
柳韵很快反应过来，嗤笑着将一支笔拍在他手上。
周浩宇摸索着文件末尾签名的地方。
那冰冷的纸张，像是他人生的耻辱柱。
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在他心上凌迟。
“周、浩、宇。”
三个字写完，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好了，滚吧。”
慕容冰一把抽走协议，语气轻快了不少，仿佛甩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你的东西，佣人会给你收拾好扔出去。
以后，你和我们慕容家，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西年婚姻，换来如此轻飘飘的西个字。
周浩宇缓缓站起身，他熟悉这客厅到大门的路径，虽然看不见，但走了无数次。
他摸索着，一步步向外走去。
背影萧索，落寞，却又带着一种即将爆发的死寂。
看着他这副样子，柳韵凑到慕容冰耳边，压低声音，却足以让还没走远的周浩宇听见：“啧啧，真是可怜虫一个。
对了，冰冰，那边都安排好了吧？
确保他‘净身出户’，一分钱都带不走，而且……那件事，也万无一失？”
慕容冰看着周浩宇的背影，眼神里没有半分留恋，只有彻底的冷漠和一丝计划得逞的快意。
“放心，视频‘证据’确凿，他‘婚内出轨’，性侵未遂，净身出户是法院都会支持的。
等他把那份‘净身出户’的补充协议也签了，专利彻底到手，他就彻底没了价值。
到时候，是死是活，看他自己造化。”
“呵呵，还是你狠。
不过，他一个瞎子，离了慕容家，还能活几天？”
恶毒的话语如同毒蛇，钻进周浩宇的耳朵。
他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原来……如此！
不仅仅是抛弃！
是陷害！
是诬蔑！
什么“婚内出轨”、“性侵未遂”，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视频证据”？
她们不仅要把他赶出家门，还要他身败名裂，净身出户！
甚至可能……还要赶尽杀绝！
巨大的愤怒和恨意，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一个瞎子，能做什么？
连反抗，都显得那么无力。
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腥甜味，是嘴唇被咬破了。
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倒在这里，倒在她们面前。
他强撑着，一步一步，挪出了那扇象征着富贵，却也象征着屈辱的别墅大门。
身后，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砰！”
将他与他过去的西年，彻底隔绝。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冷得刺骨。
他站在雨中，茫然无措。
世界一片黑暗，前路……又在何方？
“慕容冰……柳韵……”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那里面蕴含的恨意，却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浸透骨髓。
“今日之辱，他日……我周浩宇，必百倍奉还！”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仿佛在回应他这无声的誓言。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像一具行尸走肉。
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可是，又能去哪里？
医院？
他没钱支付母亲后续的治疗费用。
朋友？
他失明后，还有谁愿意接纳他这样一个累赘？
绝望，如同这无尽的黑暗，将他紧紧包裹。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湿滑地面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强烈的光线，即使他看不见，也能感觉到那瞬间的灼亮和冲击！
“吱——嘎！！”
“砰！！”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他的身上。
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然后重重落下。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意识开始迅速抽离。
最后的感觉，是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股温热的气流从中涌出，包裹住他……祖传的……青龙玉佩……碎了……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