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桐踩着露水往后山杂役处走时,怀里还抱着半摞从藏书楼抱来的旧书,纸页边缘发脆,指尖一碰就簌簌掉些细碎的灰。
他在书院的日子不算难,却也说不上轻松。
父母在他七岁那年走得突然,只留下半块刻着模糊纹路的木牌,后来是书院的李夫子可怜他,让他寄住在杂役处,平日里帮着整理藏书、打扫庭院,换一口饭吃、一间能遮雨的小屋子。
如今他十七岁,己是书院里年纪稍长的学生,性子被磨得沉,走路时总低着头,袖口磨出了毛边也舍不得换,只有那双眼睛,在看旧书时会亮些 —— 像是能从那些泛黄的字里行间,找出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清桐!
等等我!”
身后传来张胖子的喊声,那是同屋住了三年的同窗,性子活泛,总爱拉着程清桐说话。
程清桐停下脚步,侧身让过对方跑过来的身影,怀里的旧书却被带得晃了晃,一本《青州风物志》滑出来,“啪” 地掉在地上。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
张胖子连忙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书页,突然 “咦” 了一声,“这书怎么回事?
纸缝里好像有光?”
程清桐心里一紧,伸手把书接过来,指尖抚过那页记载 “灵脉传说” 的段落 —— 方才他抱书时,确实瞥见一行淡蓝色的微光在字里行间流转,像极了小时候在父母房间里见过的、木牌上的纹路。
可此刻再看,书页上只有墨色的字,连点反光都没有。
“许是晨露沾了光,看错了。”
他把书塞进怀里,声音轻得像怕惊着什么,“快到早课时间了,再不走要迟到了。”
张胖子也没多想,拍了拍手上的灰,勾着他的肩膀往讲堂走:“说起来,你昨晚又没睡好?
眼底下都青了。
是不是杂役处那屋子漏风?
要不跟我挤挤?
我那屋暖和。”
程清桐摇摇头。
他睡不着不是因为冷,是近来总在夜里醒,胸口像揣了块温吞的炭火,偶尔还能看见窗外的月光里,飘着些细碎的蓝色光点,像萤火虫,却又比萤火虫亮得更淡。
他问过杂役处的王伯,王伯只说他是读书累着了,让他多喝些安神的汤药,可喝了也没用。
早课讲的是《论语》,夫子摇头晃脑地念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程清桐却有些走神。
他的目光落在讲堂外的竹丛上,晨光穿过竹叶洒下来,竟又让他看见那些淡蓝色的微光,正绕着竹根打转。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微光又没了。
“清桐,你看什么呢?”
旁边的张胖子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下了课跟我去后山药庐一趟呗?
我娘让我带点治咳嗽的药,听说那药庐的苏姑娘可神了,前阵子李秀才的娘咳得快断气,喝了她两副药就好了。”
程清桐愣了愣。
他听过 “苏姑娘” 的名字,书院里的人都传,后山药庐住着个怪人,穿素色的布裙,脸上总没表情,制药时会飘出奇怪的香气,却从不跟人打交道。
他去过后山好几次,却从没靠近过那间青瓦木窗的药庐。
“我就不去了,下了课还要去整理藏书楼的旧书。”
他婉拒道。
张胖子撇撇嘴:“你啊,就是太实诚了。
李夫子都跟你说了,不用总待在杂役处,多跟同窗处处。
再说了,那苏姑娘长得可好看了,就是冷了点,去看看又不亏。”
程清桐没接话,把目光重新落回课本上。
可不知怎么,张胖子的话像颗小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圈涟漪。
他想起昨晚胸口的灼热,想起那些挥之不去的蓝色微光,莫名地,竟对那间药庐生出了点好奇。
早课结束后,张胖子果然拉着他往后山走。
山路两旁长满了药草,薄荷和艾草的气味混在一起,随着风飘进鼻腔。
越往深处走,药香越浓,最后在一片竹林前,看见了那间药庐。
药庐的门虚掩着,挂着块褪色的蓝布帘,帘后隐约传来捣药的 “咚咚” 声。
张胖子刚要推门,程清桐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 他看见药庐的窗台上,摆着一盆开得正盛的蓝花,花瓣上竟也飘着淡淡的蓝色微光,和他夜里看见的、旧书上的光,一模一样。
“怎么了?”
张胖子回头看他。
程清桐摇摇头,压下心里的疑惑:“没什么,走吧。”
可他没注意,在他抬手要掀帘的瞬间,怀里那本《青州风物志》的纸页,又悄悄亮起了一道淡蓝色的纹路,像在回应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