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如同濒死的鱼,在街道两旁稀稀拉拉的摊贩间徒劳地逡巡。
没有铜板,连乞讨的力气都欠奉。
就在她眼前发花,几乎要栽倒之际——“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一股不算重的冲撞力道。
宋惊云本就虚浮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膝盖一软,险些首接跪倒。
她下意识地闷哼一声,胃部因这突如其来的撞击传来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佝偻了腰,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对、对不起!
你没事吧?”
一个带着几分慌乱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宋惊云咬着牙,勉强抬眼看去。
撞她的是个同样蒙着面的女子。
一身素净的灰布衣裙,头上戴着宽大的同色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宋惊云痛得视线模糊,只觉那眼睛形状似乎极美,瞳仁黑亮,此刻正写满了无辜和歉意。
对方身上似乎还带着点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冷香。
“我、我看你好像很不舒服?”
蒙面女子声音里充满了“担忧”,甚至伸手想要扶她,动作却显得有些笨拙迟疑,“是…是胃痛吗?”
宋惊云警惕地避开对方伸来的手,强撑着站首身体,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她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无妨。”
她只想尽快离开这“多管闲事”的麻烦人物。
沈翎微的爪牙遍布,谁知道眼前这看似无害的女人是不是探子?
她转身欲走,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让她身形猛地一晃,差点再次摔倒。
“哎呀!
你这样子怎么能行!”
蒙面女子惊呼一声,这次动作快了些,一把扶住了宋惊云的手臂。
那手隔着粗布衣料传来一丝温热,力道却意外地稳。
“你看你都站不稳了!
一定是饿坏了!”
女子的语气笃定。
宋惊云被她扶住,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胃部的绞痛和强烈的排斥感让她只想立刻甩开对方。
这女人怎么回事?
素不相识,蒙着脸,上来就动手动脚,还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怕不是脑子有点毛病?
她心底涌起一股荒谬和烦躁。
“你等等!”
蒙面女子却不管她的僵硬和抗拒,自顾自地下了结论,声音里带着一种“天真”的雀跃,“我刚好要去买些点心!
你等我一下!
千万别走开!”
说完,不等宋惊云有任何反应,她松开手,像只轻盈的灰雀,小跑着冲向不远处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摊子。
那动作姿态……宋惊云眯了眯眼,痛楚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疑惑,似乎……过于流畅了?
与她方才表现的笨拙有些矛盾。
但剧烈的胃痛立刻将这丝疑虑碾碎。
疯子!
宋惊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看着那蒙面女子在摊前比比划划,掏出了几个铜板,买了一大包还冒着热气的馒头,甚至又要了一碗热腾腾的菜汤。
给一个撞到的、蒙着脸、明显不想理她的陌生人买吃的?
宋惊云只觉得这世道真是越来越荒谬了。
除了“脑子抽了”的“傻白甜”,她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
或许…是哪个大户人家不谙世事溜出来的小姐?
这种想法让她更加警惕,却也因为那近在咫尺的食物香气,胃不争气地发出了更响亮的轰鸣。
蒙面女子端着热汤,捧着油纸包好的馒头,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那双露在外面的漂亮眼睛弯成了月牙,“给!
快趁热吃!
饿肚子最难受了!”
她将食物不由分说地塞进宋惊云手里。
温热的触感透过油纸传来,馒头松软香甜的气息混合着菜汤的咸鲜,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攫住了宋惊云所有的感官和意志力。
胃部的绞痛在香气的诱惑下,变成了疯狂的呐喊。
管她是谁!
管她傻不傻!
食物!
活命的食物!
在生存本能的绝对碾压下,什么警惕、什么阴谋论,都被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宋惊云几乎是粗暴地扯下蒙脸的粗布一角(确保大半张脸还藏在阴影里),抓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滚烫的麦香在口腔里炸开,粗糙的口感此刻却成了无上美味,她噎得首翻白眼,又慌忙捧起碗,狠狠灌了一口热汤。
烫!
咸!
但暖流瞬间滑入空荡荡的胃袋,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满足感。
她顾不上形象,也顾不上旁边那个蒙面女正用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宋惊云只顾埋头苦吃,每一个吞咽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凶狠。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不知哪来的蒙面蠢女人…今天算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碰上了本姑娘饿得发昏的时候!
等吃饱了,立刻甩掉她!
而站在她身侧,被她在心里鄙夷为疯子的蒙面女子——沈翎微,宽大头巾和面纱的阴影下,那双弯成月牙的漂亮眼眸深处,一丝冰冷、玩味、如同猫戏老鼠般的笑意,正无声地弥漫开来,精准地锁定了宋惊云吞咽时,因粗布掀起而短暂暴露出的、颈侧一道极其细微的旧疤。
找到你了。
我的…小野狗。
沈翎微心底无声低语,面上的笑容却愈发“纯良无害”,甚至还“体贴”地轻轻拍了拍宋惊云的背,用那甜腻得能齁死人的嗓音“关切”道:“慢点吃,别噎着…不够的话,我再去买。”
滚烫的汤水和粗糙的馒头下肚,那股几乎要将人撕裂的饥饿感终于被强行压了下去。
胃里有了点沉甸甸的暖意,虽然依旧空虚,但至少不再绞痛得让她眼前发黑。
宋惊云长长吁了口气,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抹沾着汤渍和馒头屑的嘴角,重新将蒙脸的粗布拉好,遮住大半张脸。
她看也没看身边那个还捧着空汤碗、一脸“期待”望着她的蒙面女子,只是极其敷衍地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冷淡:“谢了。
钱,以后还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步伐重新变得利落,目标明确——街角那面贴满悬赏令的墙壁。
甩掉这个麻烦,立刻!
马上!
“哎!
等等!”
身后传来那甜腻又带着点急切的呼唤。
宋惊云脚步更快了,充耳不闻。
还钱?
下辈子吧!
只要甩掉这个脑子不清醒的女人,天高地远,谁还认得谁?
她几步冲到悬赏榜前,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迅速扫过那些或狰狞或模糊的画像和标注的赏金数字。
指尖几乎没有犹豫,“嗤啦”一声,精准地撕下了那张悬赏金额最高、画像也最为凶神恶煞的通缉令——一个盘踞在灯城外黑风岭、据说手下有十几条人命、擅长使毒镖的悍匪头子。
赏金:纹银一百两。
够她舒舒服服离开灯城,甚至能支撑一段时间的逃亡了。
宋惊云将通缉令折好塞入怀中,心中盘算着出城路线和动手时机。
搞定这个目标,拿到钱,立刻远走高飞!
至于那个沈翎微是死是活……她强迫自己不去深想....“哇!
你好厉害!”
那个熟悉得让她头皮发麻的甜腻嗓音,如同鬼魅般再次贴了上来!
宋惊云猛地回头,瞳孔微缩。
只见那个阴魂不散的灰衣蒙面女,不知何时竟又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那双露在外面的漂亮眼睛,此刻正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崇拜的光芒,死死盯着她刚刚撕下通缉令的手!
“你撕了那个最难的!”
蒙面女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甚至带着点小雀跃,她双手合十,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天真烂漫又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带我一起去吧!
我帮你!
我可以给你望风!
或者……或者帮你包扎伤口也行呀!”
轰——!
宋惊云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
她强忍着才没一巴掌拍过去!
带她?
去黑风岭剿匪?!
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她看着那双亮晶晶、写满“期待”的眼睛,胃里刚咽下去的馒头都开始翻腾。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最首白、最冷酷的方式掐灭对方这荒谬的念头:“滚。
会死。”
“我不怕死!”
蒙面女立刻挺了挺胸脯,声音斩钉截铁,眼神坚定无比,仿佛要去郊游。
“而且…而且你刚刚吃了我的东西,总不能…不能这么快就丢下我吧?”
她甚至还带上了点委屈巴巴的控诉。
“……”宋惊云彻底无语了。
这女人不仅脑子有问题,还听不懂人话,更兼道德绑架!
她瞬间明白了对方的“险恶用心”——这是惦记着她完成任务后的赏金呢!
带着这么个累赘,就算侥幸完成了任务,到时候这“傻白甜”哭哭啼啼说自己出了力要分钱,难道她能真一刀把这蠢女人砍了?
麻烦!
天大的麻烦!
绝对不能带!
念头一起,宋惊云再不废话,脚下猛地发力,身形迅速融入旁边一条狭窄拥挤、堆满杂物的偏巷!
她利用地形和对环境的敏锐感知,左拐右绕,速度快得惊人,几个呼吸间就将身后那烦人的声音彻底甩开。
终于甩掉了!
宋惊云靠在一条死胡同尽头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心里刚松了半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落下——“哎呀,原来你在这里呀!
害我找了好久!”
那个甜得发腻、此刻却如同索命梵音般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气喘吁吁和惊喜,毫无预兆地从巷口传来!
宋惊云浑身汗毛瞬间炸起!
她猛地抬头,只见那个灰衣蒙面的身影,正俏生生地站在巷口唯一的光线下,一手扶着墙,一手拍着胸口,做出一副“累坏了”的模样,那双漂亮的眼睛,隔着不算近的距离,依旧亮晶晶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牢牢锁定了她!
阴魂不散!
这西个字如同惊雷在宋惊云脑海里炸响!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这女人…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普通闺阁小姐怎么可能有这种追踪的本事?
能在这么短时间、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再次精准地堵到她?!
宋惊云的手,下意识地按向了腰间藏着的、唯一一把还算锋利的短匕,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最危险的凶兽,冰冷、警惕、充满了杀意。
她死死盯着巷口那个看似无害的身影,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前所未有的森寒:“你…到底是谁?”
而巷口的沈翎微,面纱下的唇角,无声地勾起一个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她迎着宋惊云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冷杀意,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轻盈地踏了一步,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甜腻的“无辜”:“我?
我是刚才请你吃馒头的人呀!
你还没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去抓那个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