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沉默的谜题阁楼的尘埃,在午后斜照的阳光里缓慢浮沉,
如同无数被岁月遗忘的微小精灵,在迟暮的光线中跳着寂静的舞蹈。陈默捏着鼻子,
眉头微蹙,在这片被时光封存的领域里艰难地挪动。
旧家具、蒙尘的书籍、废弃的电器堆积如山,
散发着混合了木材腐朽、纸张霉变和时光本身那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个角落里。那里,一个沉重的、军绿色的铁皮工具箱静静地伫立着,
箱体上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和划痕,但整体却奇异地保持着一种端正的姿态。
这就是父亲陈大山年轻时在农机厂用过的工具箱,
一个陈默童年时被严厉禁止触碰的“禁区”,
象征着父亲一段他从未参与、也从未了解过的过往。父亲开出租车去了,不到深夜不会回来。
家里此刻空无一人,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城市噪音,更衬托出阁楼这片空间的绝对寂静。
陈默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然后弯下腰,双手用力,
将那个沉重的箱子拖了出来。生锈的金属卡扣发出刺耳欲聋的“嘎吱”声,
抵抗着外力的侵入。他找来一把螺丝刀,费力地撬动,终于,伴随着一声不甘心的闷响,
卡扣弹开了。箱内的景象呈现在他眼前。没有想象中的杂乱无章,
扳手、钳子、改锥、形状奇特的量具——被分门别类、一丝不苟地安置在绒布衬垫的凹槽里,
仿佛一支沉睡的钢铁军团,凝固了一段属于父亲的热血与汗水交织的岁月。这种极致的规整,
与父亲如今沉默寡言、似乎对一切都缺乏热情的性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陈默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一些。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开表层的几件工具,
指尖在箱底冰凉的铁皮上探索。突然,
他触到了一片与冰冷钢铁截然不同的质感——硬挺、干燥,带着纸张特有的脆弱。
他轻轻地将它抽了出来。那是一张颜色严重发黄的门票存根,纸质粗糙,边缘已经有些毛糙。
上面模糊地印着“一九九五年 农机厂青年联谊舞会”,字迹是那种老式印刷体的宋字。
存根旁,紧贴着一张更为脆弱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大约十***岁的年纪,
扎着两根如今看来颇具时代感的粗辫子,垂在肩头。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格子衬衫,眉眼弯弯,
笑容明亮得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与朝气。这是母亲沈清荷,
却又绝不是陈默记忆中那个被琐碎生活、柴米油盐磨平了棱角,眼角早早爬上细纹,
眼神里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的母亲。
这是年轻的、如初夏栀子花般初绽的、鲜活灵动的母亲。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将照片翻转。背面,是一行用蓝色钢笔写下的字迹。那字迹谈不上好看,
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一笔每一划都极其用力,仿佛倾注了书写者全部的心神:“愿你幸福。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日期:1995.7.15。
陈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呼吸骤然一窒。这字迹他认得,是父亲的笔迹,
与他记忆中作业本家长签名、单位表格填写那拘谨而刻板的字迹同出一源。可这语气,
这祝福……如此深沉,又透着一股绝望的黯然。
那个沉默寡言、除了干巴巴地问他“钱够不够花”、“学习怎么样”之外再无多余话的父亲,
判若两人!“愿你幸福”?难道父亲的幸福,最终不是和母亲在一起吗?他们后来结婚了,
有了自己,组成了家庭,可这最初的祝福,为何如此像是一种退让和诀别?
那个困扰了陈默整个成长时期的疑问——“父亲为什么总是那么冷漠,似乎对家庭缺乏温度?
”——此刻不再是模糊的感受,而是变成了一个沉重而具体的谜题,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当晚,夜深人静。父亲尚未归来,家里依旧只有他一人。
陈默鬼使神差地再次拿出那个工具箱,仿佛那里面藏着通往真相的唯一钥匙。
他找来一块软布,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开始仔细擦拭工具箱内部的锈迹和凝固的油污。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究。当他擦拭到箱体内侧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时,
指尖的触感忽然变得异样——那里有一个微小的、几乎与周围铁皮融为一体的凸起。
是铸造的瑕疵?还是……他下意识地,用指尖用力向下一按。“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惊雷。下一刻,工具箱底层,
一块看似与箱体浑然一体的铁板,竟悄无声息地弹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缝隙之中,
并非黑暗,而是透出一点微弱的、如同夏夜萤火虫般的、奇异的淡金色光芒。陈默心中大惊,
好奇心瞬间压倒了恐惧。他屏住呼吸,伸手想要将那缝隙掀得更大些,好看清那光芒的来源。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抹温润而诡异的金色光芒的瞬间,
一股巨大的、完全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缝隙中传来!他只觉得整个身体瞬间失重,
天旋地转,
—工具箱、阁楼、昏黄的灯光、堆放的旧物——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扭曲、碎裂。
耳朵里充斥着无法形容的尖锐鸣响和空间被撕裂的怪声。一切都在急速远去,
最后被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纯白彻底吞噬。……2 第二章:1995,
初次相遇当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强烈晕眩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陈默勉强睁开了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如遭雷击,彻底呆滞。
不再是夜晚安静熟悉的自家阁楼,而是烈日当空的午后。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
晒得地面发烫,空气因高温而微微扭曲。他正站在一个极具年代感的老旧厂区的大门口,
锈迹斑斑的铁门大开着,门上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红色的字体是:“红星农机厂”。
斑驳的围墙刷着褪色的标语:“大干快上,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劳动最光荣!
人声、清脆的自行车***、以及从远处高大厂房车间里传来的、沉闷而有节奏的机器轰鸣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独属于工业时代的气息——机油、铁锈、煤炭燃烧后的微尘,
以及阳光炙烤下土地蒸腾出的土腥味。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那件舒适的现代品牌T恤和修身牛仔裤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都有些磨损的蓝色工装布褂子,
下身是一条同样质地的工装裤,脚上是一双绿色的解放胶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里面装着几张粗糙的毛票,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九九四”的年份。陈默怔怔地抬起头,
看着标语墙上那句褪色的“劳动最光荣”,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穿着同样蓝灰工装的人群,
看着他们推着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
如同陨石般狠狠地击中了他——他,穿越了!不是去了某个陌生的古代或异界,
而是穿越到了父亲陈大山年轻的时代!看这厂区的风貌,人们的精神面貌,
还有口袋里的钱币年份,时间点很可能就在那张舞会存根和照片背书的日期前后!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茫然。他像个迷失方向的幽灵,
不知所措地站在厂门口一侧,目光急切而又带着几分惶恐地在潮水般下班的人流中搜寻。
他需要一个确切的坐标,一个能让他确认这不可思议一切的锚点。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他。
一个同样穿着蓝色工装、身材瘦高、肩背却挺得笔直的年轻人,
推着一辆看起来同样有些年头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随着人流从厂区深处走出来。
那是……父亲!年轻的父亲,陈大山!他的脸庞轮廓分明,下颌线还带着青年人的清晰利落,
皮肤是因常年户外劳作呈现出的健康小麦色。
眉眼间虽然还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未经过多世事打磨的青涩,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但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有着陈默从未见过的、鲜活而蓬勃的生命力。
这与他记忆中那个两鬓微霜、眉头总习惯性紧锁、眼神带着长期熬夜驾驶疲惫与麻木的父亲,
判若两人!“大山!”一个同样年轻、嗓门洪亮的工友从后面追上来,
笑嘻嘻地一把勾住陈大山的肩膀,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目光瞟向厂门另一个方向,
“瞧那边!快看!纺织厂的沈清荷出来了!”陈默的心脏再次漏跳一拍,
猛地顺着那工友的目光望去。只见几个穿着浅色女工装的年轻女孩说笑着走出厂门,
其中一人,正是照片上那个女孩活生生地走了出来!不,她比照片上更加灵动鲜活。
阳光仿佛格外眷顾她,洒在她乌黑的辫梢和光洁的脸颊上,跳跃着金色的光晕。
她正侧头和女伴说着什么,嘴角扬起,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声清脆得像山涧流淌的泉水,
瞬间穿透了周遭所有的嘈杂。那工友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陈大山的胳膊,
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戏谑和直白:“咋样,哥们儿没骗你吧?真正的厂花!瞧瞧那模样,
那身段!听说厂办的小王、车间刘主任家的侄子都在追她,你小子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
就你这家庭条件,爹妈身体不好,底下还有弟弟妹妹要接济,
请人家看场电影都得啃半个月咸菜窝头吧?”周围几个同行的年轻工友闻言,
爆发出一阵善意却无比刺耳的哄笑声。这笑声像针一样扎在陈默心上,
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他看见,年轻的父亲陈大山,
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
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只是深深地、几乎要把头埋进胸膛里那样低下了头,
推着自行车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紧紧攥着车把,指节根根凸起,泛出青白色。他没有反驳,
没有生气,甚至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委屈,只是那种刻骨的、因贫穷而滋生的自卑,
像一层无形却厚重的盔甲,将他紧紧包裹,与周围热闹的世界隔绝开来。
在周围工友还在哄笑的间隙,陈大山飞快地、偷偷地抬起眼,目光越过人群,
望了一下沈清荷那渐行渐远的、窈窕的背影。
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被揉皱的乱麻——有年轻人面对美好事物时本能的倾慕与向往,
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黯然和难以言说的、深藏心底的深情。只此一眼,
陈默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闷痛,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就是父亲年轻时的样子吗?这就是他那些沉默、那些看似冷漠的表情背后,
所隐藏的真相吗?那个在他记忆中永远板着脸、用威严和距离感勉强撑起一个家的中年男人,
那个他曾在青春期无数次腹诽“不懂感情”的父亲,
原来也曾这样卑微地、小心翼翼地、近乎绝望地藏起过自己最真挚的爱意。眼前的陈大山,
这个因为贫穷而自卑,因为自卑而沉默的年轻人,
和二十多年后那个两鬓微霜、沉默地开着出租车,在城市霓虹中穿梭,
连表达关心都只会用“多穿点”、“吃饭没”这种命令式或程式化语句的父亲,
形象开始艰难地重叠,又剧烈地撕裂着陈默过往的所有认知。
他原本对父亲那份“冷漠”的埋怨和不解,在这一刻,化成了难以名状的心酸与刺痛。
一个念头无法遏制地、疯狂地涌上心头:他要留下来!他必须弄清楚,
父亲当年到底为什么最终没有勇敢地追求母亲?那张写着“愿你幸福”的照片背后,
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或许……他还能做点什么。在这个属于父亲的过去时空里。
3 第三章:笨拙的“僚机”要在1995年合理地存在下去,并且接近父亲,
他首先需要一个身份。陈默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情绪波动中冷静下来。
他利用穿越时身上仅有的那几张印着“一九九四”的旧钞票,
在农机厂附近找到了一家看起来最便宜、设施也最简陋的国营小旅馆,
用“莫辰”这个名字和编造的探亲借口,暂时安顿了下来。接着,他跑到附近的旧货市场,
用剩下的钱置办了一身符合这个时代的行头——一件半新的白色确良衬衫,
一条灰色的确良裤子,一双塑料凉鞋。对着旅馆房间里那块模糊不清的镜子,
他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复古、神情却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工作就绪,
下一步,就是接近目标。他来到农机厂的职工宿舍区。那是一片红砖砌成的三层筒子楼,
楼道里堆放着煤球、杂物,晾晒着衣服,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他很容易就打听到了陈大山的住处——一楼最东头那间,
门口放着一个用来接雨水的破旧搪瓷盆。站在那扇油漆斑驳、露出里面暗沉木色的房门前,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房门。“谁啊?
”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带着些许警惕的声音。是父亲的声音,却比记忆中清亮、有朝气得多。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陈大山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家里的旧汗衫,额头上还有细微的汗珠,
似乎刚在忙活什么。他看着门外完全陌生的陈默,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审视。“你找谁?
”“大山……表哥?”陈默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又带着点投亲的腼腆,
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干,“我是莫辰啊!我娘是你远房三姨的表妹,老家河西公社的。
她让我来城里找你,看能不能……看在亲戚份上,帮忙找个活儿干……”他绞尽脑汁,
编造了一个漏洞百出、关系绕了十八个弯的“亲戚”身份和借口。
他知道这个年代的人们相对淳朴,宗族乡土观念还比较重,
他赌的就是父亲年轻时那份不善于拒绝别人、尤其是打着“亲戚”名义求助的善良。
陈大山闻言,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努力在记忆中搜索这个所谓的“远房三姨的表妹”和“莫辰”这个名字,显然一无所获。
他打量着陈默,看着他那身虽然旧但还算整洁的衣着,以及脸上那副“孤苦无依”的神情,
眼神里的警惕慢慢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为难和犹豫。沉默了片刻,
就在陈默的心快要沉下去的时候,陈大山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门,
语气平淡地说:“……进来吧。”第一步,成功了!陈默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化名“莫辰”,以“投亲”的名义,成功地住进了陈大山那间狭小、简陋,
但收拾得异常整洁的单身宿舍。接下来,就是“僚机”的工作正式展开。他很快发现,
父亲陈大山虽然在人前自卑寡言,但在技术领域却有着极高的天赋和自信。他话不多,
但手底下的活儿极其漂亮,是车间里有名的技术尖子。
恰逢厂里即将举行一年一度的青年技工比武,这在当时是件大事,
也是年轻工人们崭露头角、争取荣誉甚至晋升机会的重要平台。陈默意识到,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表哥,我听说厂里要搞技术比武了,你肯定要参加吧?”一天晚饭后,
陈默一边帮着收拾碗筷,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
陈大山正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一本机械原理的书,头也没抬,
含糊地应道:“去了也就是凑个数,没啥意思。”“别啊!”陈默放下抹布,
语气带着刻意的急切,“我前天去车间给你送饭,看你修那台老车床,
动作比旁边那个老师傅还利索!我……我这两天闲着没事,瞎琢磨了点东西,
你看看有没有用?
现代程序员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尽管很多具体知识在这个场景下用不上,
但思路是相通的,结合观察父亲平时的工作,
在纸上画了一张简单的“车床刀具角度改良示意图”,
以及一套他自己总结的“常见机械故障快速排查流程逻辑图”。
这些东西在后世的工业体系里可能是基础常识,
但在1995年这个相对封闭、技术传承多靠师徒口授心传的环境里,
却显得颇为新颖、条理清晰,甚至有些另类。陈大山起初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但看着看着,
眼神就变得专注起来。他拿起那张图纸,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线条和标注,
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比划着。半晌,他抬起头,惊讶地看了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弟”,
似乎想不通他这个“乡下亲戚”哪来的这些看似异想天开却又隐隐切中要害的想法。
“你……懂这个?”陈大山迟疑地问。“不懂不懂,”陈默连忙摆手,
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就是瞎画,觉得好像能省点力气。表哥你是行家,
你看要是没用就扔了。”陈大山没说话,又把图纸拿过去仔细看了很久,才默默地将它折好,
收进了自己那个装技术笔记的木匣子里。青年技工比武那天,车间里人头攒动,气氛热烈。
陈大山凭借着扎实过硬的基本功,
以及在陳默那些“奇思妙想”启发下对某些流程的小幅优化,表现极为出色。
尤其是在处理一个突发性的设备故障时,他沉着冷静,排查思路清晰,动作迅捷,
几乎是教科书般的表现,赢得了评委和围观工友们的一致喝彩。台下,陈默清晰地看到,
坐在前排观摩的沈清荷,看着台上那个专注而自信的陈大山,
眼神里不再是之前单纯的礼貌性欣赏,而是多了几分真正的、带着探究意味的惊讶和好奇。
陈默心中暗自窃喜。同时,他开始笨拙地制造各种“偶遇”。
他摸清了沈清荷每周三、周六下午会去厂工会图书馆看书的习惯,
去那里“找本技术书看看”;他知道沈清荷周末上午会和女伴去厂区后面那条小河边洗衣服,
便怂恿陈大山去那里“散步背英语单词”陈大山确实有自学英语的打算。
结果往往令人啼笑皆非。一次在图书馆,他本想假装不小心碰到陈大山,
把他推向沈清荷的方向好借机搭话,谁知用力过猛,直接把毫无防备的父亲推得一个趔趄,
差点一头撞到正在专心找书的沈清荷身上,书本散落一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另一次在小河边,他假装自己的自行车链子掉了,请路过的沈清荷帮忙扶一下车,
结果自己手忙脚乱,不仅没修好,反而把几个零件弄掉进了草丛里,
最后还是陈大山红着脸过来默默修好……虽然过程充满了各种令人扶额的“事故”,
但效果却在潜移默化中显现。至少,
里沉默寡言、但手艺出众、身边还总跟着一个有点“冒失”却热情善良的“表弟”的陈大山,
留下了越来越深的印象。而陈大山看“莫辰”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完全陌生和隐隐警惕,
渐渐变成了无奈的接纳,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对待弟弟般的宽容和依赖。
4 第四章:舞会的门票厂里即将举办夏季联谊舞会的消息,像一阵旋风般席卷了整个厂区。
色彩鲜艳的海报贴在食堂门口、宣传栏上,上面画着抽象的跳舞男女,
写着鼓舞人心的宣传语。这对于文化生活相对匮乏的年轻工人们来说,无疑是一件盛事,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躁动、期待又略带羞涩的气息。陈默敏锐地察觉到,
这将是打破父亲和母亲之间目前这种“友好但停滞”状态的关键战役。
必须让父亲迈出那一步,邀请母亲跳舞!果然,当他兴冲冲地跑去车间,
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刚下班的陈大山时,父亲的反应如同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
兜头浇下。“不去。”陈大山用棉纱擦着满是油污的手,头也没抬,声音闷闷的,“没意思,
吵得慌。”“怎么没意思了?表哥!”陈默急切地凑近,压低声音,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清荷姐肯定也会去啊!你正好可以邀请她跳支舞!
”陈大山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搓着手指,仿佛那上面有永远洗不掉的污渍。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固执:“她去她的,关我什么事。
那种地方……要穿得像样,要请女孩子喝汽水,要会说会话……不是我们这种人去的。
”“我们哪种人?”陈默看着父亲这副妄自菲薄的样子,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
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你技术是全车间最好的,比武拿了名次,人又老实肯干,
哪点配不上了?不就是跳个舞吗?”陈大山终于抬起头,看着陈默,
眼神里是陈默从未见过的、混合着苦涩、无奈和深刻自嘲的复杂情绪。“莫辰,你还小,
很多事不懂。”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领口都磨毛了的工装,
又指了指窗外厂区外那些低矮的平房,“置办一身能进舞会的行头要钱,
请女孩子喝瓶汽水要钱,万一……万一要送她回家,总不能让人家姑娘跟着我走回去吧?
这些,都需要钱。”他顿了顿,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带着沉重的压力,“而我,
下个月寄回老家的钱,还不知道能不能凑够。爹的药不能断。”陈默愣住了,
如同被一桶冰水浇透。他想起现代的父亲,为了多赚几十块钱,可以连续熬好几个通宵跑车,
在饭桌上永远吃得最快、最沉默,把好的都留给他和母亲。那份如山般沉默背后的经济压力,
原来在父亲如此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具体、如此沉重地压在了他那尚且单薄的肩膀上。
他不再徒劳地劝说。第二天,陈默跑遍了城里的劳务市场、码头、建筑工地,
最后找到了一份最辛苦、但来钱最快的临时工——在货运码头帮人扛大包。
那是一种纯粹的体力消耗,沉重的麻袋压在尚且稚嫩的肩膀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汗水浸透了衣服,混合着灰尘黏在身上,腰酸背痛得几乎直不起来。一连几天,
他咬着牙坚持,累得晚上回到宿舍几乎倒头就睡,
才终于凑够了一笔在他看来微不足道、但在当时却堪称“巨款”的“恋爱专项经费”。
他用这笔浸透着汗水的钱,跑去市里最大的百货商场,在售货员略带诧异的目光中,
精心挑选了一套藏青色的、料子笔挺的中山装。当他将这套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新衣服,
郑重地塞到陈大山怀里时,父亲惊呆了,手里拿着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哪来的钱?”陈大山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抓着那套衣服,
像抓着一块烫手的烙铁。“你别管!”陈默喘着气,
脸上还带着连日劳累后的憔悴和尚未褪去的潮红,语气却异常坚决,“反正不是偷不是抢!
是我自己挣的!表哥,你就穿上吧!就穿一次!求你了!”与此同时,
他利用去纺织厂找沈清荷的借口谎称帮表哥借一本她提过的诗集,
偷偷将一张好不容易弄到的舞会门票,
塞进了她放在车间工具箱里的、绣着一朵小荷花的手绢下面。舞会当晚,
农机厂礼堂外张灯结彩,人声鼎沸。陈默几乎是连拉带拽,
硬拖着极其不情愿的陈大山换上了那套新中山装。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当陈大山别扭地被陈默从宿舍里推出来时,连隔壁宿舍的工友都看直了眼。
合身的剪裁将他瘦高挺拔的身材完全衬托出来,
平日里乱糟糟、沾着油污的头发被陈默强行用水梳得整整齐齐,
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和英挺的眉眼。他局促地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脸颊泛着红晕,嘴唇紧抿着,既有对陌生场合的紧张,
似乎也隐藏着一丝被认可、被装扮一新后产生的、细微的欣喜和期待。“表哥,你真帅!
比我见过的所有电影明星都帅!”陈默围着他转了一圈,由衷地赞叹,试图给他打气。
陈大山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过分笔挺的衣领,低声道:“别瞎说……”两人来到舞会场馆外。
里面已经传来了悠扬的舞曲声——《夜来香》、《甜蜜蜜》的旋律飘荡出来,
夹杂着年轻人的欢声笑语。五彩的旋转灯球光芒透过窗户投射出来,
在夜色中划出迷离的光斑,映照在陈大山脸上,明暗不定。他站在灯火阑珊的阴影处,
望着那扇通往另一个热闹、鲜活、与他平日灰暗单调的工人生涯截然不同世界的大门,
脚步像被无形的锁链钉在了地上。他下意识地反复整理着其实已经很平整的衣领,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擦了又擦、却依旧掩不住陈旧痕迹的皮鞋,眼神里的光芒,
如同风中的烛火,在渴望与怯懦之间剧烈摇摆,
一点点被熟悉的、因阶层差异而产生的自卑感吞噬。进去?面对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面对可能出现的沈清荷,以及她身边那些条件更好的追求者? 还是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