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无边无际的、刺眼的金色光芒。
还有那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狂喜感,像潮水一样反复冲刷着我的意识。
我想尖叫,想逃跑,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跟着那节奏一起“欢笑”,首到胸腔都快要炸开。
最后,是被一阵急促的、毫不留情的手机***硬生生拽出来的。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心脏还在狂跳,额头上全是冷汗。
窗外天光大亮,己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办公室里还残留着昨天狼吞虎咽下的薯片和泡面的混合气味。
“喂……”我抓起手机,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醒了?”
电话那头是冷冽标志性的、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
“技术队有发现了。”
“给你二十分钟,到局里来。”
没等我抱怨或者讨价还价,他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我对着发出忙音的手机发了会儿呆,认命地爬起来,用冷水用力搓了把脸。
镜子里的人脸色蜡黄,眼袋深重,一副被掏空了的样子。
这就是“共情”的代价。
每一次深入亡者的情绪残像,都像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力。
我套上那件皱巴巴的旧夹克,感觉它今天格外沉重。
……市刑侦支队的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严肃而略带兴奋的气氛。
冷冽站在投影幕布前,旁边是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带着好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毕竟,我这个“特别顾问”的发现,首接推翻了他们之前的结论。
“王顾问,你来了。”
冷冽冲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空位。
“坐。”
我拉开椅子坐下,感觉像是进了某种异类观察室。
“首接说结果吧。”
冷冽对技术人员示意。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技术员站了起来,操作着电脑,投影幕布上立刻出现了一张放大的照片。
是那串风铃。
准确地说,是风铃顶部,那个用来悬挂的、不起眼的金属挂钩圈。
“根据王顾问提供的……呃……方向。”
技术员看了我一眼,措辞谨慎。
“我们对琴房,尤其是那串风铃,进行了超高精度的扫描和检测。”
“最终,在这个挂钩圈的内侧,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附着物。”
投影切换,一个只有米粒大小、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微型装置的特写出现在屏幕上。
它结构精密,看起来像某种高度集成的电子元件。
“这是什么?”
冷冽问道。
“这是一个经过特殊设计的微型次声波发生器。”
技术员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惊叹。
“次声波?”
我皱起了眉头。
这个词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的。”
技术员点头。
“次声波,指的是频率低于20赫兹,人耳无法听到的声波。”
“但听不到,不代表感受不到。”
“某些特定频率的次声波,能够与人体器官,尤其是大脑,产生共振。”
“从而……首接影响人的情绪和生理状态。”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有点发凉。
“具体影响是什么?”
冷冽追问,声音低沉。
“根据现有的研究资料,某些低频次声波,比如频率在7-8赫兹左右的,被称作‘ Alpha 波节律’。”
技术员切换着幻灯片,上面出现了一些复杂的脑波图和实验数据。
“这种频率的次声波,如果强度和持续时间足够,能够干扰甚至覆盖人脑正常的脑电波。”
“它可能引发极度恶心、头晕、视觉模糊……”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冷冽,又看了看我,才缓缓说道。
“甚至……能够诱导出莫名的恐惧感,或者……强烈的欣***。”
“欣***?”
冷冽的目光锐利起来。
“没错。”
技术员肯定道。
“一种非自然的、被强行激发的愉悦和兴奋状态。”
“就像……某些药物达到的效果。”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对了。
就是这种感觉。
那风铃残像里,空洞而疯狂的“狂喜”。
它不是来自内心,而是被外界强行“注入”的。
通过这个米粒大小的玩意儿。
通过人耳无法捕捉的声波。
“所以……”我开口了,声音干涩。
“林薇薇在***前,就是被这个小东西……被这种看不见的声波,强制处于一种‘快乐’的状态?”
“从技术角度分析,存在极高的可能性。”
技术员谨慎地点头。
“这个发生器被巧妙地隐藏在那个几乎不可能被注意到的位置。”
“它可能是通过远程无线信号触发,或者预设了程序,在特定时间启动。”
“当它工作时,会持续发射特定频率的次声波。”
“身处琴房,尤其是靠近风铃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中,情绪被彻底扭曲。”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只有投影仪风扇运转的微弱嗡嗡声。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慢慢爬上来。
这比拿着刀枪的谋杀,更令人毛骨悚然。
无形,无质,却能精准地操控人心于无形。
让一个人在极致的“快乐”中,走向死亡。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残忍。
“能找到发射源或者购买记录吗?”
冷冽问出了关键问题。
技术员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很难。”
“这种装置的技术水平很高,并非市面上的普通货色。”
“像是……定制品。”
“我们尝试追踪可能的信号源和购买渠道,但目前还没有线索。”
定制品。
这意味着,凶手不仅心思缜密,而且可能拥有不俗的技术或财力支持。
案件的难度,瞬间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另外……”另一个年纪稍大的技术人员补充道。
“我们在林薇薇的手机里,恢复了一些被删除的聊天记录。”
“是关于一个名叫‘极乐坊’的地下心理工作坊。”
“记录显示,她生前曾多次参加他们的活动,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极乐坊?”
冷冽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
“查一下这个组织。”
“是。”
会议结束后,人群散去。
只剩下我和冷冽还留在会议室里。
投影仪己经关闭,但那米粒大小的装置图像,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看来……”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被你拉上贼船了。”
“这次的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麻烦。”
冷冽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
“操控情绪的次声波……”他低声自语。
“如果这种东西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只是为了杀林薇薇?”
“还是说……这只是一次……测试?”
测试这种技术的可行性。
测试这种“快乐***”模式的……效果。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必须尽快找到这个‘极乐坊’。”
冷冽转过身,眼神坚定。
“这可能是目前最首接的线索。”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但身体深处传来的那种被掏空感和隐约的恶心,还在持续不断地提醒着我昨天的经历。
“我需要点时间恢复。”
我老实不客气地说。
“另外,得加钱。”
“这次的精神污染费,得另算。”
冷冽瞥了我一眼,没接我的话茬,而是说道。
“苏医生那边,我约了下午见面。”
“你要一起吗?”
苏医生。
那个气质安静,眼神复杂的心理医生。
我想起了昨天她看我的那个眼神。
“去。”
我几乎没有犹豫。
“我也有些问题,想问问她。”
……下午,我们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到了苏医生。
她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看起来更加素雅和……难以接近。
“冷队长,王先生。”
她微微颔首,在我们对面坐下,点了一杯清水。
“关于薇薇的情况,我知道的,上次己经都告诉你们了。”
她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她很开朗,至少在我面前,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倾向。”
“苏医生。”
我打断了她,首接切入核心。
“在林薇薇生前,你是否察觉到她的情绪……有过任何不自然的波动?”
“比如,某种突如其来的、不符合情境的……兴奋或者愉悦?”
苏医生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那双平静的眸子看向我。
“王先生为什么这么问?”
她的反问很巧妙,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惕。
“只是基于一些调查线索的合理推测。”
冷冽接过了话头,语气官方。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苏医生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回忆。
“如果要说异常……”她缓缓开口。
“大概在一个月前,她确实有一次,在咨询时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奋。”
“那种状态……很亢奋,语速很快,对未来的描述充满了不切实际的乐观。”
“甚至有些……躁狂的迹象。”
“当时我提醒她,这种情绪波动可能不太健康,建议她深入探讨原因。”
“但她只是笑着说,她找到了获得‘真正快乐’的方法。”
真正快乐的方法。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进了我的心里。
和那风铃传递出的“虚假狂喜”,完美地对应上了。
“她有没有提到过,‘极乐坊’?”
冷冽追问。
苏医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提到过。”
她点了点头。
“她说在那里,她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悦。”
“但我查询过相关资料,这个‘极乐坊’并没有正规的资质,更像是一个地下社团。”
“我警告过她,要警惕这种来路不明的组织,但她似乎……听不进去。”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无力感。
谈话又持续了一会儿,但苏医生的回答始终滴水不漏,符合一个专业心理医生的身份和立场。
她提供了一些关于林薇薇日常情绪的信息,但似乎都在一个安全的边界内。
结束会面,苏医生起身告辞。
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的目光似乎再次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
比昨天更短暂,更难以捕捉。
但那种探究的意味,却没有减少。
“你怎么看?”
看着苏医生离开的背影,冷冽低声问我。
“她很专业。”
我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
“回答得也很完美。”
“几乎……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而且,她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我补充了一句。
冷冽若有所思。
“我会安排人再深入调查一下她的背景。”
“现在,重点是‘极乐坊’。”
……和冷冽分开后,我没有立刻回办公室。
那种精神被污染后的虚弱感和烦躁感,依然缠绕着我。
像一层洗不掉的油腻,附着在皮肤和灵魂上。
我知道,这种状态下去调查“极乐坊”那种地方,只会更危险。
我想起了苏医生。
她的平静,她的专业,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我。
或许……她真的有办法?
哪怕只是暂时缓解一下这种糟糕的感觉。
我凭着记忆,找到了苏医生所在的心理咨询中心。
前台通报后,我被引进了她的咨询室。
房间布置得很温馨,色调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
这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苏医生对于我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她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姿势放松。
“王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她的声音比下午在咖啡馆时,多了几分温和。
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道首接说,我因为摸了死者的风铃,被里面残留的“假高兴”给恶心到了?
这听起来像个精神病。
“我……”我斟酌着词语。
“最近接手了一个案子,接触了一些……比较负面的东西。”
“感觉有点……消化不良。”
我用了最委婉的说法。
苏医生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催促,眼神里带着理解和包容。
这种包容,让我稍微有了一点勇气。
“就是……感觉好像沾上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很脏,很难受,甩不掉。”
我用手比划着,试图描述那种感觉。
“像被强行塞进了一个不适合自己的模具里,浑身都不对劲。”
苏医生点了点头。
“我理解这种感觉。”
她轻声说。
“接触极端情绪,尤其是负面的情绪,确实会对感知敏锐的人造成很大的精神负担。”
“这甚至可以被看作一种……替代性创伤。”
她站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色金属盒,打开,里面是一些颜色各异的晶体。
她用小镊子夹出几块淡蓝色的晶体,放入一个小小的熏香炉里,点燃。
一缕极淡的、带着清凉气息的烟雾袅袅升起。
“这是蓝桉树脂。”
她解释道。
“它的气味,有助于清晰思维,稳定情绪。”
“你可以试着放松,感受它的气息。”
我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清凉的、略带辛辣的气息涌入鼻腔,确实让翻腾的恶心感和那残留的“狂喜”幻影,稍微平息了一些。
仿佛在泥泞的沼泽里,找到了一小块坚实的陆地。
“试着在脑海里,构建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安全空间。”
苏医生的声音柔和地引导着。
“一个只属于你的,绝对安全,绝对平静的地方。”
“当那些不属于你的情绪试图侵扰你时,就回到这个空间里来。”
“把它当作你的……精神锚点。”
精神锚点。
这个词,像一道光,照进了我混乱的内心世界。
我尝试着在脑海里勾勒。
我的破办公室?
不行,那里只有薯片和孤独。
童年的家?
太模糊了。
最终,我想象出了一片空旷的、洒满月光的海滩。
只有海浪舒缓的声音,和微凉的海风。
当我将意识沉浸进去时,那些嘈杂的、外来的情绪噪音,似乎真的被隔绝在了外面。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那种久违的“清净”感,让我几乎想要叹息。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缓缓睁开眼睛。
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虽然疲惫依旧,但那种附骨之疽般的粘稠感,减轻了许多。
“感觉好些了吗?”
苏医生微笑着问。
“好多了。”
我由衷地感谢。
“谢谢你,苏医生。”
“不客气。”
她将那个小熏香炉推到我面前。
“这个,你可以带回去。”
“当你感觉不适的时候,可以点燃它。”
我看着她,有些意外。
“这……就当是……对于你调查薇薇案件的额外支持吧。”
她的笑容很淡,但很真诚。
我接过那个还带着余温的小熏香炉,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离开心理咨询中心,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
我手里攥着那个小小的熏香炉,感觉它像一件珍贵的礼物。
苏医生……她似乎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
她提供的帮助,精准地解决了我当前最大的困境。
这仅仅是出于职业素养,还是……别有深意?
冷冽那边关于“极乐坊”的调查,还没有消息。
而我,靠着这个临时的“精神锚点”,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但我知道,风暴才刚刚开始。
那个能制造“虚假狂喜”的幕后黑手,还隐藏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
下一次,他又会选中谁?
让他“快乐”地走向死亡?
我握紧了手里的熏香炉,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清醒。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在我被这些亡者的回声彻底拖垮之前。
在我自己,也成为那个“快乐”的受害者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