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嗓音像帝国广场上刮来的风，带着讽刺又不失礼貌。
诺扬怔了下，指肚悄悄蹭去袖口上的油渍，才意识到站在门口的那位陌生女子——一身深绿色长袍，肩头佩戴银羽徽章，斜斜一个文官考察者的木牌，不知何时己审视起他桌上的文件堆。
她目光聪慧，嘴角挂着近乎挑衅的微笑。
“天生丽质加天赋异禀，阁下想必不是来查厨房卫生的？”
诺扬一边斜靠着那张近乎散架的破桌子，一边用自认为自信满满的幽默，试图将尴尬溶解在空气里。
女子并未动怒，反倒神色转为感兴趣：“我听说这里的文官素以‘油’润滑事务、‘纸’暗藏玄机为傲。
果不其然，你的桌面两样俱全。”
她锐利地看了一眼被厚油纸包着的文件，又端起办公桌上的茶盏，微微抿了口，皱眉。
“唯一不合格的是茶。”
阿尔菲娅随口点评，将牌子掸了掸，“本次考察只看脑子，不看茶艺。
你叫什么名字？”
诺扬下意识挺首了背：“史考特·诺扬，文书七等官，专攻‘特别事务’。”
他有心调侃，却被对方凌厉的气场生生压了下去。
空气顿时陷入一阵微妙的僵持。
破旧办公室的门还没关严，走廊深处传来汤普森的脚步声，他背着脏兮兮的黑市挎包，大嗓门哼着不着调的小调。
“诺小子！
小的给大爷送油纸点心来了！”
他话音未落，看到屋内的客人，瞬间切换成圆滑腔调，“呃，这位……女士，欢迎光临我们尊贵的——官署食堂？”
诺扬没理他，反倒敏锐地捕捉到女子又将徽章翻朝里，显然不愿让外人看清身份。
他安静地向后扫了一眼门口，故作正经开口：“这位考察官女士既然来，我等洗耳恭听。
不瞒您说，我们二人最近致力于提升‘机关效率’，正需权威提点。”
阿尔菲娅挑眉，轻步绕至书架：“很好，既然如此，你们给我演示一下。
如果现在突发上司怒查，发现要害文件错卷，你们会如何应对？”
汤普森第一时间捂住包裹，往身后缩了缩，朝诺扬抛去一个“快救我”的眼神。
诺扬强作镇定。
比拼嘴皮子，他不是没下过苦功，眼珠一转，脸上堆起礼节性微笑：“依我来看，首先要如实报告文件被油渍攻击，主动承认过失，争取共情。
其次，请领导大人思考，油渍也许看似庸常，其实能防窃密……毕竟，谁会想偷一份沾满猪油的报告？”
汤普森立刻接话：“此外，小的献策，还能附赠油炸点心一份，安抚领导情绪。”
他眨眨眼，一副“我全程配合你”的傻乐模样。
阿尔菲娅原本板着的面孔微微松动，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没想到你们这么善于自嘲，帝国需要更多这种幽默感。”
气氛就此流转开来，不再沉闷。
她目光快速一扫案头摆放的文件和杂物，对诺扬慎重道：“你最近处理过哪些特殊案件？
说说最近的一桩。”
诺扬心中暗自斟酌。
若如实道来，涉及机要；虚报或故作深沉，反倒容易失分。
他干脆一路顺水推舟，随口编排：“上周协助内路运输署查丢失的星际邮袋，最终发现邮袋被困在传送井口，因为一枚价值一铜币的袜子卡住机关……但我们找出线索，只花了三顿夜宵的钱。”
阿尔菲娅似乎听出了点什么，嗓音带了点打趣：“‘三顿夜宵？
’你们是靠油纸文件还是油嘴滑舌解决了问题？”
“兼而有之。
汤普森负责试吃疑似伪装的快递包裹。”
诺扬毫不脸红地拍了拍对方肩膀。
汤普森配合地哼哼，“对，我有金舌认证，帝国官署承认的材料兼美食鉴别官！”
阿尔菲娅连连点头，“很好。
看来你们不仅有头脑，还有肠胃。
接下来，假如有人假冒高官入内，威胁到你们的工作，你们怎么识破？”
这问题一出，办公室气氛又变得紧迫。
诺扬心里微微一惊，迅速扫视阿尔菲娅：“比如你？”
她大方承认，摘下徽章抛给他：“答对了，我确实不是中央派来的考察官。”
汤普森瞬间炸毛：“那你是干什么的，别是盯上咱俩升官秘笈的罢？”
阿尔菲娅微微一笑，收回锐利外表，眼神间透出少许真诚。
“身份保密，但如果你们真想改变命运，不妨考虑和我合作。
帝国不比昔日，风雨将至，每个人都得聪明些。”
诺扬正想着如何圆场，耳边忽然传来另一道叫喊，是楼道深处维索尔上司的吆喝，“史考特，报表倒数三分钟不到！
要是误了大人签阅，你头都——”形势愈发紧迫，诺扬灵机一动，立刻将油纸包文件递给阿尔菲娅：“想不想体验帝国底层文官的生存游戏，小姐？
临场演练，请代我送份资料去办公室十三号窗口，让上司以为你本是考察官。”
阿尔菲娅愣了下，随即反应极快地神色自若地接过文件，转身走出门口。
汤普森连忙跟上，低声嘀咕：“哥们，这回要翻车别赖我。”
诺扬整了整衣襟，和汤普森一起紧跟出去，只听走廊上传来维索尔的脚步越来越近。
他暗自佩服阿尔菲娅的冷静与反应速度，内心却更加警觉——这突然闯入的“考察官”，身份必然不简单。
十三号窗口外，阿尔菲娅一步到位，俨然一副文官考察者架势，将油纸文件递到窗口内官员手上，语气不卑不亢：“请转交维索尔大人，史考特特案专送。
路径偶有迟滞，有‘贵人’相送，烦请见谅。”
对方有些懵，但见她气场强悍、徽章在手，不敢多问。
诺扬和汤普森远远目送，只见阿尔菲娅回头递来一个自信的笑容，然后悄悄做了个“别跟上来”的手势，宛如一场临时组建的小型谍战。
楼下忽有人呼喊，警卫队影子掠过窗棂，显然是有人觉察到什么异动。
诺扬心头警铃大作——刚刚的试探，哪里只是普通考察？
难道这女子真与传闻中的贵族地下革命派有关？
汤普森也感觉气氛不妙，挤眉弄眼地挨近诺扬：“咱俩啥时候跟贵族小姐沾上边了？
要真惹到革命党，还是得赶紧准备跑路。”
诺扬佯装镇定，眼神却追随着阿尔菲娅消失的背影，将刚才她那句“风雨将至”的警告默默记在心里。
帝国官署的煎熬岁月一成不变，但偏偏今天，这场荒唐的考察闹剧，却在他心底点亮了些微不可言说的希冀。
他终于明白，哪怕再平凡的小卒，也会在不经意间被推上变革的棋盘，踏入更大的游戏。
而今日，正是一切开始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