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校服的衣角被风掀起,鞋尖蹭过村口的土路,溅起细小的泥点,可她一点都不在意——心里装着事儿,脚步就忍不住加快,只想赶紧到家,把那个在课堂上盘算了一下午的念头,跟父母说清楚。
村子不大,沿着主路走十分钟,就能看见自家那座围着竹篱笆的院子。
还没走到门口,张溪就看见院子里蹲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她的父母。
父亲张建国背对着她,佝偻着腰,手里攥着一个玉米棒,正低头用指甲抠着上面发黑的霉点,动作又轻又慢,像是在摆弄什么易碎的宝贝。
母亲李秀兰蹲在他旁边,面前摆着一个竹筐,筐里堆着大半筐玉米,有不少都长了灰绿色的霉斑,她捡起一个,叹了口气,又放下,眼底满是心疼。
张溪的脚步猛地顿住,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酸又涩。
她记起来了,前世就是这时候。
秋天收的玉米太多,家里的粮仓潮,没存好,大半都发了霉,能卖的没剩多少。
偏偏那阵子玉米价又跌得厉害,一斤才几毛钱,就算把好的都卖了,也凑不够她下个月的中考资料费。
那时候她还不懂事,回家看见父母对着发霉的玉米叹气,不仅没安慰,还吵着要资料费买最新的习题册,现在想起来,只觉得愧疚得慌。
“爸,妈。”
张溪走过去,蹲在母亲身边,看着筐里发霉的玉米,眉头紧紧拧成了疙瘩。
李秀兰抬头看见她,赶紧把脸上的愁绪压下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放学了?
饿不饿?
锅里温着红薯,我去给你拿。”
“我不饿,妈。”
张溪拉住母亲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砂纸,指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玉米须,“这些玉米……还能卖吗?”
张建国放下手里的玉米棒,叹了口气:“能卖啥啊,都长霉了,收粮的根本不要。
好的那点,凑凑也就够买袋化肥的,你下个月的资料费,还得再想想办法。”
话里的无奈,像针一样扎在张溪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母亲的手,抬头看着父母,眼神格外坚定:“爸,妈,资料费不用愁了,我想摆摊卖东西,挣钱自己交。”
“摆摊?”
张建国和李秀兰都愣了,像是没听清她说的话。
李秀兰率先反应过来,赶紧摇头:“不行不行,小溪,你这孩子咋想的?
摆摊哪是你能干的?
风吹日晒的不说,万一赔了钱咋办?”
张建国也皱起眉,语气严肃:“务农多稳当啊,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虽然挣得不多,但饿不着。
摆摊那玩意儿,虚得很,今天能卖出去,明天说不定就没人要了,你还是好好读书,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果然,父母的反应跟她预想的一模一样。
前世的他们,就是这样,一辈子守着几亩地,只求安稳,从来不敢尝试新的东西。
张溪没急,也没跟他们争辩,只是蹲在原地,把心里早就盘算好的话,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爸,妈,我不是瞎想的。”
张溪看着他们,掰着手指头,条理清晰地说,“我想卖的是下周集市的草莓,咱们镇里的集市,每周六最热闹,到时候去赶集的人多,草莓又新鲜,肯定好卖。”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我知道镇东头有个批发商,他家的草莓都是自己棚里种的,新鲜还便宜,一斤才两块五,咱们拿五十块钱的货,能拿二十斤。
到时候去集市上,一斤卖西块,就算卖不完,剩下的咱们自己吃,或者分给邻居,也亏不了多少。”
这些不是她瞎编的,是前世她听村里的王婶说的。
王婶那时候就去集市上卖过草莓,就是在镇东头那个批发商手里拿的货,一季下来挣了不少,还跟她妈炫耀过好几次。
那时候她没在意,现在却成了她起步的关键。
“你咋知道哪家批发商的货好?
还知道价钱?”
李秀兰有点疑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孩子,是不是在学校听同学说的?
可听来的话哪能信啊,万一人家骗你咋办?”
“不是听同学说的,是之前跟王婶去镇里买东西,听见她跟批发商说的。”
张溪避开了“前世”的字眼,找了个合理的借口,“王婶去年就卖过草莓,挣了钱,还说今年要接着卖呢。
咱们就拿五十块钱试试水,就算真赔了,我以后再也不买零食了,把买零食的钱省下来,也能补回来。”
为了让父母放心,她还特意放软了语气,拉着母亲的胳膊晃了晃:“妈,你就相信我一次呗。
我都初三了,也想帮家里减轻点负担,总不能一首靠你们拿钱供我读书。
要是这次成了,以后我还能接着找能卖的东西,说不定还能帮爸把买化肥的钱也挣出来呢。”
张建国和李秀兰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他们不是没动过心思,只是一辈子没做过生意,心里没底,更怕委屈了女儿。
接下来的两天,张溪没再急着提摆摊的事,却用行动一点点打动父母。
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帮母亲煮早饭、喂鸡;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去院子里帮父亲整理那些还能卖的玉米,哪怕手指被玉米叶划了小口子,也没喊过疼;晚上写作业的时候,还会跟父母说集市上可能会有人买草莓,比如给孩子买的,给老人买的,说得头头是道。
李秀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知道女儿不是一时兴起,是真的想帮家里。
晚上等张建国躺下,她凑过去小声说:“老陈,要不……就给孩子五十块钱试试?
就算赔了,也不多,总比让孩子心里惦记着,影响学习强。”
张建国沉默了半天,叹了口气:“行吧,就试这一次。
要是卖不出去,以后就再也别想摆摊的事了,好好读书才是正经。”
第二天早上,张溪刚起床,就看见父亲手里攥着一张五十块钱的纸币,递到她面前。
那纸币叠得整整齐齐,边角都有点磨损,一看就是平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拿着吧。”
张建国的语气还是有点严肃,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期待,“这五十块钱,是家里凑的,你要是真想去,就去试试。
周六我跟你妈陪你去集市,帮你看着点。”
李秀兰也在一旁说:“我给你缝了个布袋子,到时候装草莓用,结实。
再给你煮两个鸡蛋,揣在兜里,饿了就吃。”
张溪接过那五十块钱,指尖碰到纸币的瞬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她紧紧攥着钱,像是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抬头看着父母,用力点头:“爸,妈,谢谢你们!
我肯定能卖出去,肯定能挣钱!”
“别光说不做,”张建国板着脸,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今天放学早点回来,咱们明天一早就去镇里拿货。”
“嗯!”
张溪用力应着,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暖烘烘的。
她把五十块钱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又摸了摸母亲昨晚缝的布袋子——蓝色的粗布,针脚密密麻麻,特别结实。
这五十块钱,不仅是父母的信任,更是她改写人生的第一步。
周六的集市,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不仅要挣到自己的资料费,还要让父母知道,除了种地,还有别的办法能挣钱,以后再也不用为了一点钱,对着发霉的玉米唉声叹气了。
那天上学的路上,张溪走得格外轻快。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路边的野花随风摇曳,连空气里都带着甜甜的味道。
她知道,摆摊这条路可能不会那么顺利,但只要能帮到父母,能弥补前世的遗憾,再难,她也能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