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水仙未凋谢时
身处于某个充满灯光的地方时,就会感到不安,不过我喜欢自然的光。”
女孩站在县医院门诊楼前的梧桐树下,指尖捏着一支浅灰色水笔,在翻开的笔记本上一笔一画地写。
纸页边缘有些卷翘,是被她反复摩挲过的痕迹。
她的身高刚过一米六,此刻微微仰头望着天,连伸懒腰时肩膀顶到的高度,也不过刚及一米七五——这样纤细的身影,站在空旷的医院门口,像株被风轻轻托着的蒲公英,毫不起眼。
小县城的医院本就清净,工作日的午后更是没什么人,只有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门诊楼里偶尔飘来的护士台呼叫器声。
护士林姐提着病历夹从楼里走出来,远远看见树下的身影,便加快脚步走过去,声音里带着熟稔的关切“空禾,今天复查怎么样?
身体好点了吗?
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
女孩听见声音,才停下笔抬头。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指缝间漏下的光斑在笔记本上跳着,像细碎的星子。
“好多了林姐,没什么不舒服的。”
她笑着回答,声音轻轻的,像落在花瓣上的雨。
说话间,她飞快地合上笔记本,塞进随身挎着的米白色小挎包里——那本子的封面上,用同色水笔写着三个字“羽空禾”。
告别林姐后,羽空禾沿着街边的人行道往回走。
她的花店在两条街外,名叫“空禾花坊”,是妈妈留下的老铺子。
推开那扇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店铺确实老旧,墙皮上还留着经年累月的水渍,木质货架的边角被磨得光滑,但这丝毫不影响满室花朵勾勒出的鲜活色彩——门口的玻璃缸里养着白色的桔梗,货架上摆着刚到的洋桔梗和小雏菊,最里侧的收银台后,一个原木色架子上,几盆洋水仙开得正盛,奶白色的花瓣带着浅黄的花蕊,像落在绿茎上的月光,格外显眼。
羽空禾放下挎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牛皮纸小袋,袋子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痕迹——是今早隔壁早餐店的丽姐塞给她的,里面装着三颗饱满的漳州水仙鳞茎。
“这花耐活,丢在土里就能长,像你一样。”
丽姐当时一边往她手里塞袋子,一边笑着说,语气里的暖意还留在耳边。
她从货架下翻出一个浅口陶盆,一抹刘海遮住了右眼。
盆壁上画着简单的青花纹路,是妈妈以留给她的。
小心翼翼地把水仙鳞茎放进盆里,再填上从后院挖来的腐殖土,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一个易碎的梦。
填完土后,她拿起旁边的喷壶浇水,水珠从壶嘴落下,沾在她的指尖,又顺着指缝滑落,滴在陶盆的土壤里。
阳光从临街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她的指尖,那些水珠瞬间闪成了细碎的钻石,亮得晃眼。
羽空禾的棕色发梢刚及肩膀,风从门口吹进来,把发梢吹得轻轻晃动。
她有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睫毛纤长而密。
接待客人时,她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可等最后一位客人提着花束转身走出店门,那笑容便像被人轻轻掐灭的烛火,瞬间消失了。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毛茸茸的阴影,把眸子里的空茫藏得严严实实——那是连阳光都照不进的地方。
傍晚关店时,羽空禾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口那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空禾花坊”西个字,是妈妈当年亲手刻的,如今漆色掉得厉害,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
她抬手推开半扇门,门板内侧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边角己经卷起,上面是七岁的她,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粉色的小裙子,站在花店门口,手里举着一株刚开花的水仙,花瓣上还沾着水珠。
妈妈蹲在她身边,穿着浅蓝色的围裙,笑着把脸凑到她旁边,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妈妈的笑容比手里的水仙还要暖。
羽空禾盯着照片看了好久,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里妈妈的脸,冰凉的触感让她眼眶微微发热。
父母离异那天,妈妈抱着她哭了一夜,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带着她从大城市搬到了这个小县城,用攒下的钱盘下了这间花店。
那时妈妈总在傍晚整理花材时跟她说。
“空禾,你看这些花,哪怕只是插在清水里,哪怕环境再难,也会努力开花。
所以人啊,即使面对不能逾越的困难,也得在当下好好活着。”
但妈妈在三年前,不是因为新冠,而是因为遗传性疾病走了,留给她的只有一屋子的花,和一本用了一半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各种花的养护方法,字迹从工整。
但如今她也确诊了,是遗传性家族疾病,和妈妈一样。
“不治之症”。
再次翻开多年前妈妈带着自己读的《Narcissu》(原作片冈智),那时对“淡路岛”的向往和珍惜生命的思想延续至今。
如今发现自己竟和女主有了些身份重叠的地方。
想到这一点,她突然笑了,长期以来对人生的迷茫,终于消散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