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未进院子,先听得环佩叮当,似春溪轻撞石子。
旋即见绣着折枝桃花的杏子红裙角拂过门槛,携着一阵甜香的风。
"阿辞!
快瞧我新得的料子!
"柳如丝音色清亮如初化的雪水,身后两个丫鬟抬着匹流光溢彩的缎子,在春日的阳光下,那缎面泛着深浅不一的桃红色,似朝霞染透的云锦。
清辞放下手中的《女论语》,自窗下的绣架前起身。
柳如丝己扑到跟前,扯着缎子往身上比划,"苏州新出的软烟罗,说是染了十八遍才得这个颜色,衬不衬我?
""衬你。
"清辞弯起眼眸,"似三月的桃花汛。
"两个小姑娘挤在窗下的软榻上,柳如丝带来的缎子铺了满榻,映得满室生春。
她又从袖中掏出个五彩丝线编的络子,"这是我新学的,给你系玉佩。
"清辞接过络子,见每根丝线都闪着细碎的光,打结的手法却有些毛糙,果然是柳如丝的作风——总是热情洋溢,却难得精细。
"前儿我娘又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教规矩。
"柳如丝歪在引枕上,撅着嘴,"站了整日,头顶碗水,我的脖子都要断了。
"她忽然凑近清辞,"你娘可会这般严苛?
"清辞想起母亲昨日教她看账本时的耐心,轻轻摇首:"母亲说,规矩是骨架,但人要活得有血肉。
""还是你娘通透!
"柳如丝拍手,腕上的虾须镯叮叮作响,"我娘总说,你看沈家姐姐多么稳重,可她不知,我若像你这般,怕是早就闷死啦!
"这话说得清辞也笑了。
她执起团扇轻轻摇着,扇面上的工笔花鸟随着动作微微颤动,似要活过来一般。
柳如丝忽压低声音:"我前儿去外祖母家,遇见个有趣的人......"她脸颊泛起桃花色,手指绞着衣带,"是安远伯家的三公子,在园子里放纸鸢,那纸鸢挂在了树上......"她絮絮地说着,声音时高时低,似林间跳跃的雀鸟。
清辞安静地听着,偶尔递过去一盏蜜饯金桔子。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们之间投下交错的光影,似把时光也织成了锦。
说到一半,柳如丝忽然停下,仔细端详清辞:"你今日戴的珍珠耳珰真好看,似露珠一般。
"又叹口气,"我娘就不许我戴这些,说太过素净。
"清辞轻抚耳垂上的珍珠:"是外祖母给的及笄礼。
母亲说,珠玉不在夺目,在润泽。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
"柳如丝摆手,自榻上跳下,"咱们往园子里走走,我瞧你家的紫藤开得正好。
"两人携手往园子里去。
经过抄手游廊时,柳如丝忽指着廊下新挂的鸟笼问:"这是新来的画眉?
叫声真好听。
""是谢家哥哥前日送来的。
"清辞话音未落,柳如丝便抿嘴笑起来。
"又是谢玉哥哥?
"她眨眨眼,"他可真是,见着什么好的都往你这儿送。
"清辞低头看裙角拂过青砖,砖缝里长出细细的青苔,毛茸茸的似绣上去的纹样。
紫藤架下果然花开如瀑,淡紫的花穗垂下来,似美人未梳拢的长发。
柳如丝伸手去够花穗,惊起几只粉蝶。
她在花架下转着圈,杏红的裙摆旋成一朵扶桑花。
"阿辞,"她忽然停下,很认真地说,"咱们要做一辈子的手帕交。
待你出阁了,我也要常来找你说话。
"清辞望着好友被阳光镀金的脸庞,轻轻点头:"自然。
"微风拂过,紫藤花落如雨。
有一瓣落在柳如丝鬓边,清辞伸手替她拂去。
这个动作让她想起早晨母亲为她拂去海棠花瓣的样子,心里突然软软的,似是明白了什么叫"传承"。
日头西斜时,柳如丝告辞。
清辞送她到二门,看她踩着脚凳上车,杏红的衣袖在车帘外挥了挥,似天边最后一抹霞光。
回到房里,春眠正在收拾柳如丝带来的物事。
那匹软烟罗在暮色里依然流光溢彩,清辞轻轻抚过缎面,觉得上面还留着好友的体温。
晚膳时母亲问起今日功课,清辞说了柳如丝来访的事。
苏明月微笑:"柳家姑娘性子活泼,你多与她相处也好,人不能总绷着弦。
"临睡前,清辞把柳如丝编的络子系在床帐上。
月光透进来,丝线泛着柔和的光,她想起白日里好友明媚的笑容,觉得这深宅大院的岁月,也因着这般情谊而变得鲜活起来。
窗外传来巡夜婆子敲梆子的声音,悠长,安宁。
清辞闭上眼,听见春风拂过竹梢,像极了柳如丝来时的环佩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