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事情好像正在朝着最糟糕的方向滑去。
不行,他得去看看!
他迈开大步,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了江远的宿舍。
宿舍区静悄悄的,战士们大概都睡下了。
江远的房间窗户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灯光。
“江远?”
李大志压低声音喊了一句,试探性地推了推门。
门从里面反锁了。
李大志的心瞬间往下一沉。
这个时间点,江远从没有反锁门的习惯!
他立刻绕到屋后,那里有一扇小窗。
窗帘拉得很严实,但边角处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像鬼火一样。
李大志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眯起一只眼,费力地从那道狭窄的缝隙往里瞧。
一看之下,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房间里,江远正背对着他跪在地上。
他没有开灯,那点微光来自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
烛光摇曳,将他高大的身影映在墙上,像一头沉默而悲伤的巨兽。
他的面前是一个敞开的军用背包。
他正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又极其认真地,往包里装着东西。
一包压缩饼干。
一个灌满了水的军用水壶。
一把擦得锃亮的军用匕首。
一卷结实的攀登绳。
还有……一方用油布仔细包好的东西。
江远解开油布,露出里面的照片和小木牌。
他就着昏暗的烛光,深深地凝视着照片上那个小小的笑脸,粗糙的手指近乎神经质地一遍遍摩挲着木牌上那个歪歪扭扭的“珠”字。
最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照片和木牌小心翼翼地放进最贴身的内兜里,然后拉上了背包的拉链。
他这是要……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中了李大志!
他这是要撇开所有人,单枪匹马,一个人去闯狼山!
“江远!”
李大志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他再也顾不上其他,退后两步卯足了劲,狠狠一脚踹在了房门上!
“砰!”
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巨响,锁栓崩断,门被硬生生踹开。
江远猛地回过头,烛光下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仿佛早就料到李大志会来。
“你要干什么去?!”
李大志冲了进来,指着地上的背包,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江远!***的是不是疯了!你告诉我,你要干什么去?!”
江远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他比李大志高了半个头,巨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大志,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自己的事?”
李大志气得笑了起来,眼眶却红了,“你是连长!你肩上扛着整个连队的责任!你现在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觉,一个人跑去送死?这他妈的是你自己的事?!”
“那不是幻觉。”
江远看着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
“好!好!就算不是幻觉!”
李大志彻底豁出去了,他上前一步死死抓住江远的胳膊,“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你把我们当什么了?当兄弟没有?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你跟我说,我们制定计划,向上级汇报,组织搜救队!你这样算什么?算什么!”
“来不及了。”
江远摇了摇头,眼神里透着一股无法动摇的偏执,“暴风雪就要来了,等上级批复,黄花菜都凉了。而且……我不能拿战士们的命,去赌我一个人的希望。”
“你的命就不是命吗?!”
李大志嘶吼道。
江远沉默了。
他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李大志,看得李大志心里发慌。
良久,他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塞进了李大志的手里。
信封没有封口。
“这是什么?”
李大志的声音都在发抖。
“如果……三天后我还没回来,”江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就把这个交给组织。我的抚恤金,一半替我爹娘养老,另一半……成立一个基金,专门用来找被拐卖的孩子。”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还有……珠珠,拜托你,继续帮我找下去。”
李大志捏着那封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信,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不是信。
这是遗书!
他彻底慌了,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不……江远,我不许你去!我他妈不许你去!”
他像个孩子一样,死死地抱住江远的腰,“你不能去!咱不去行不行?哥求你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七尺男儿,哭得泣不成声。
江远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里面只剩下钢铁般的决绝。
他用力但温柔地,掰开了李大志的手。
“大志,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连队。”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抓起地上的背包,转身就往外冲。
“江远!”
李大志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想要追上去,却被自己的眼泪模糊了视线,脚下一软踉跄着跌倒在地。
等他爬起来冲到门口时,外面只剩下茫茫的风雪和无边的黑夜。
那个决绝的背影,早已被黑暗吞噬,无影无踪。
李大志跪在冰冷的雪地里,任由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很快积了薄薄的一层。
他缓缓摊开手里的信纸,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弱烛光,看着上面那一行行刚劲有力、却又透着无尽悲伤的字迹。
他的心,像是被这漫天的风雪,彻底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