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长安城陷入一天中最沉寂的时刻。连更夫的梆子声都似乎被浓重的夜色和寒意所吞噬。崇德坊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灯火俱熄，唯有风声穿梭于陋巷之间，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陈默和小丫和衣而卧，却都睁着眼，毫无睡意。炕角的包袱已经打好，里面是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父亲那几本最重要的书籍和笔记、以及分藏在各处的铜钱。那柄冰冷的短刃，被陈默紧紧握在手中，藏在袖内，刃鞘的寒意仿佛能沁入骨髓。
小丫的手心里也全是汗，她不时紧张地望向窗外，又看看哥哥紧绷的侧脸，小小的心脏跳得飞快。
终于，院外传来三声极轻微的、仿佛野猫挠墙般的声响——这是顾长风约定的信号。
陈默猛地坐起，小丫也立刻跟着起身。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紧张与决绝。
按计划，陈默深吸一口气，走到院中那堆早已准备好的、晒得干透的破烂茅草和朽木前。他的手指因寒冷和紧张而有些僵硬，颤抖着取出火石和火镰。咔哒、咔哒……几次摩擦，才终于引燃了火绒。橘红色的火苗蹿起，舔舐着干燥的草叶，迅速蔓延开来，火光跳跃着，映亮了他苍白而凝重的脸庞。
火势起得很快，浓烟随之升腾。陈默立刻退后几步，同时用早已备好的破旧被褥扑打着火堆边缘，制造出试图灭火却力不从心的假象，确保火势不会真的失控蔓延到主屋。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啊！”几乎是同时，小丫带着哭腔的尖利呼喊划破了夜的寂静，她按照哥哥教的，用尽全身力气哭喊起来。
几乎是立刻，邻近的几户人家被惊动了。狗吠声率先响起，接着是杂乱的开门声和惊呼声。
“哪里走水了？”
“是南巷陈家！”
“快拿水桶！”
脚步声和呼喊声迅速向小院汇聚。火光和烟雾在漆黑的夜里格外醒目。
就在这时，院墙阴影处猛地窜出两条黑影，动作迅捷如豹，直扑主屋方向！正是白天巷中那蜡黄脸和矮壮男人！他们显然一直在附近监视，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灾和混乱吸引了注意力，以为有机可乘！
“有贼！”顾长风如同早已蛰伏的猛虎，从另一侧阴影中暴起发难，一声雷霆般的怒喝震得人耳膜发麻！他并未直接拦截那两人，而是看似“慌乱”地一脚踹翻了院中摆放杂物的破架子，木架倾倒，恰好拦在那两人冲向后门的路径上，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响，更添混乱。
那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阻碍和顾长风的声势惊得动作一滞。
“贼人持械！小心！”陈默趁机大喊，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嘶哑变形，他故意将手中的短刃在火光下晃了一下，随即“踉跄”后退，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顺势将袖中早备好的、从药包裏取出的少量朱砂抹在嘴角和额角，在火光映照下，顿时显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小丫也机灵地放声大哭：“哥！你怎么样！救命啊！贼人杀人啦！”
这番表演，加上真实的火光、烟雾、混乱的场面，以及顾长风那煞气逼人的阻拦和“贼人持械”的指控，瞬间将一场单纯的失火升级成了恶性抢劫伤人事件！
赶来的邻里和闻讯赶来的坊丁们顿时炸了锅。看到陈默“满脸是血”倚门喘息、小丫哭得撕心裂肺、还有两个明显不是好人的陌生男人被堵在院里（顾长风巧妙地用身形和杂物阻挡，让他们一时无法脱身），再加上地上被顾长风“不小心”踢到明处的、那截白天小丫遇险时掉落的、属于蜡黄脸男人的一截可疑布条（实为顾长风事先准备好、沾了巷口垃圾堆气味的旧布），人赃并获的错觉瞬间形成！
“抓住他们！”
“反了天了！敢在坊内纵火行凶！”
“快报坊正！快去报官！”
群情激愤之下，坊丁和几个胆大的青壮拿着棍棒、铁锹就围了上来。那蜡黄脸和矮壮男人见势不妙，脸色极其难看，他们万万没想到会陷入这种百口莫辩的境地。眼看人群合围，两人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拔出随身短刀，试图强行冲出一条路。
“拒捕伤人了！”顾长风又是一声大喝，恰到好处地煽动情绪，同时身形一错，巧妙地用一根顺手抄起的木棍格开劈向坊丁的刀锋，既阻止了伤亡，又坐实了对方“悍匪”的形象。
场面彻底失控，哭喊声、怒骂声、打斗声、救火声混杂在一起。
混乱中，顾长风对陈默使了个眼色。陈默会意，强撑着“伤重”的身体，拉起小丫，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院中的打斗和救火吸引，借着烟雾和夜色的掩护，沿着早就看好的、靠近后墙的阴影，踉跄却又迅速地向后巷挪去。
小丫紧紧抓着哥哥的手，另一只手捂着嘴，防止自己因过度害怕而哭出声来。她能感觉到哥哥手心的冷汗和微微的颤抖，也能听到身后院子里越来越激烈的声响和顾大哥那沉稳有力的呼喝声。
就在他们即将拐入后巷的刹那，陈默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火光摇曳中，顾长风高大的身影如同磐石般挡在最前方，一根木棍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虽未下杀手，却将那两个气急败坏的男人死死缠住，逼得他们左支右绌。他那沉稳而充满力量的姿态，与周遭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陈默心头——是感激，是愧疚，也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震撼。
没有时间多想，他拉着小丫，迅速没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按照顾长风事先告知的路线，他们屏住呼吸，在蛛网般的窄巷里快速穿行，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极其隐蔽的、几乎被废弃的院落角门前。这里似乎是某处大宅邸后墙的杂役通道，早已废弃不用，门前堆满了杂物，罕有人至。
陈默按照约定，在门框上摸到了一把冰冷的铁钥匙。他颤抖着手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拉着小丫闪身而入，又迅速从里面将门闩好。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似乎已经很遥远的喧嚣，陈默和小丫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院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只有一股淡淡的、陈旧尘埃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他们暂时安全了。
但新的未知和担忧，也随之而来。顾大哥怎么样了？这场混乱将如何收场？那些人会不会查到这里？
黑暗中，兄妹俩紧紧靠在一起，等待着黎明，也等待着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