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尘香负旧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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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国营饭店包间内。

“这是一千块钱，再加一个供销社的女工岗位，把沈砚白让给我孙女姜语嫣！”

面前的姜老太太穿着精致的旗袍，银丝梳得一丝不苟，随手丢出一个信封。

见苏尘香迟迟不动，姜老太太皱眉，每一条皱纹都散发着迫人的威势。

“怎么？不愿意？”

苏尘香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抬头看向对面的老人家。

“我和沈砚白青梅竹马长大，这些钱您拿回去吧！”

姜老太太反问道。

“沈砚白如今功成名就，难不成你要带着个半死不活的外婆拖累他？靠你捡破烂，他能当上百货大楼的老板吗？”

“他和我孙女情投意合，两人已经在商定婚期，我不允许任何人抢我孙女的人！”

苏尘香心头狠狠一颤，舌尖几乎咬出血。

她和外婆捡破烂供沈砚白考大学，难道在所有人眼里，自己和外婆，都是沈砚白的拖累？

苏尘香正要反驳，姜老太太冲身旁人使了个眼神，有人把包厢门打开一条缝。

“砚白哥？听说你这次来海城还要来接一个人？女的吗？”

“我只是受人所托，来看还她活着没，一个捡破烂的怎么敢跟我沾亲带故？”

沈砚白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看向身旁的姜语嫣时，眼底满是宠溺。

那一瞬，苏尘香如遭雷击，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因为捡破烂被人羞辱，沈砚白拽着石头冲上去跟人扭打成一团。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沈砚白动手的模样，他赶走人，把自己抱在怀里：“谁再敢用捡破烂的羞辱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苏尘香想起外婆临终前，交给自己的援疆介绍信：“阿香，离开海城，离沈砚白越远越好！以后都不要再见他！”

原来外婆早就看出来了啊！

苏尘香努力逼退眼眶里的热意，她想，不怪沈砚白，是自己没用。

他如今就像天边冉冉升起的太阳，有更光明和远大的未来。

而自己，既然明知帮不了他，就该识趣些离开。

苏尘香拿起介绍信和现金，转身离开了饭店。

才出门，她竟再次看到了那两人。

这次，是沈砚白抱着姜语嫣上了一辆小车。

俩人有说有笑，宛若一对恩爱的情侣。

车门快关上的一瞬间，姜语嫣忽然拉住沈砚白的领带，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周围人看得啧啧称奇。

“哎呀，这城里来的姑娘就是大胆呀，这还是在外面呢，就......”

“沈砚白真是走大运！前有苏家丫头捡破烂供他上大学，现在有富家女倒贴......”

“都小点声吧！万一惹怒了沈砚白，我们娃仔就没法去他的百货大楼上班了！”

......

苏尘香的眼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砸在介绍信上，心头酸涩不已。

是了，即便没有外婆，自己也给不了沈砚白任何助力。

她是该离开的，如今的沈砚白，注定要站在更高的位置上。

自己既然给不了他任何助力，就该识趣些，早早离开。

看着车窗缓缓升起，苏尘香忽然想起俩人初识那日。

那是一个下雪天。

苏尘香在雪地里疯跑，撞见了蜷缩在破屋里、发着高烧的沈砚白。

他可真好看啊，剑眉红唇，即便因为高烧皱眉昏睡，也挡不住浑身矜贵的气质。

苏尘香是个看脸的，发觉沈砚白发烧后，不到一米六的她，一口气把近一米八的沈砚白背到了诊所。

外婆闻讯赶来时，气得几乎把苏尘香的脑门戳出一个洞。

可外婆比苏尘香还要心软，出院后，就把被继母丢来乡下的沈砚白领回家。

“以后你们俩啊，都是外婆的好孩子！”

沈砚白身高腿长，一张帅脸极具攻击性，终日冷着一张脸，谁也不理。

可他会一遍遍，给苏尘香讲解复杂的数学公式。

有严重洁癖的他，会亲手给苏尘香剥去烤红薯外皮，事后默默洗十多遍手指。

甚至会在苏尘香来例假时，给她清洗贴身衣物。

苏尘香本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幸福下去。

直到外婆摔跤中风，又查出癌症，这样平静的日子戛然而止。

苏尘香下定决心，偷偷去学校退了学。

“你比我会念书，以后我供你啊！”

苏尘香蜷紧手指，目光亮亮地望着沈砚白。

那是苏尘香第一次看到沈砚白红了眼眶，失控地将自己揽入怀中。

养家真的很不容易。

苏尘香白天去国营饭店帮忙，晚上偷偷捡一些破烂卖。

国营饭店放假时，苏尘香求爷爷告奶奶，找到了去工地给人帮忙的活计。

一天下来，她肩膀上的布都磨烂了，血水混合着汗水，火辣辣的疼。

脚底下的水泡破了又长，每踩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似的。

好在沈砚白是个疼人的。

他会打热水给苏尘香泡脚，半夜把她的脚放进自己怀里取暖。

会省吃俭用攒下生活费，只为了给苏尘香买一个黄桃罐头庆祝生日。

甚至会弯腰帮她打包那些散发着恶臭的破烂，丝毫不在意同学异样的眼光。

连外婆都庆幸自己找对了人。

直到大四那年，沈砚白第一次带着姜语嫣来到了海城。

沈砚白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姜语嫣穿着洁白的小洋裙，像只快乐的小鸟，围着他叽叽喳喳。

那一刻，苏尘香自卑地攥紧了裤缝，仿佛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

俩人一直站在不远处，时不时低头交谈着什么。

遥遥望去，郎才女貌，连来往的护士都夸他们十分登对。

他不像是来看外婆的，更像是回来宣布什么。

苏尘香借口给外婆打热水，躲了出去。

可是却在走廊的转角处，看到沈砚白弯下腰，悄悄地勾住了姜语嫣的手指，俩人相视一笑。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倒塌。

当时的苏尘香不懂，只会狼狈逃窜，连质问的念头都不敢有。

此时此刻，她方知当年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那分明是俩人藏不住的爱意啊！

她抬手抹去腮边的眼泪，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家中。

拿起外婆给的援疆介绍信，她仔细看了一眼时间。

还有五天。

够她处理完房子，跟沈砚白彻底告别了。

电话铃声猛然响起，把她拉回了现实。

“怎么才接？去哪儿了？”

沈砚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仿佛就在苏尘香的耳边低语。

“太晚回家，我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