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桃的问题还音犹在耳,她抓抓头发,却实在想不到什么打算。
满打满算她来到这个世界也才六年,前两年赶上靖难之役光顾着活命了,这几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她也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哪来的那么多心眼做打算。
“打算,打算,”荣秀在床上翻来覆去,“我怎么会有什么打算啊!”
杏红正好进来,见她把床褥搞得一团糟连忙走上前轻拍她:“这又是做什么孽呢?”
荣秀哎呦一声,站在旁边拉着杏红撒娇求饶:“哎呀好姐姐,我不是有意的。”
杏红被她闹得没法,佯装生气地在荣秀脸上一拧:“你啊!”
杏红重新铺好床铺,看着坐在桌边盯着烛火发呆的荣秀有些不忍,想了想说道:“九月底了,正是挖冬笋的时候呢。”
荣秀眼前一亮,站起来高兴地说:“正是呢!”
“现在正是时候,市面上也还不多见。”
她在屋里踱步,一拍脑门对着杏红说:“明天我去西山挖点,咱们也能尝个鲜,多了的还能拿到集市上卖点银钱。”
荣秀越说越兴奋,己经说到卖了银钱能买点什么了。
杏红一时语塞,没忍住在她额头上一指,道声:“你啊,说你什么好呢?”
这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前院,书房。
程大写完最后一字,揉揉手腕放下笔,抬头看着走来走去的程二斥责:“浮躁!”
程二也不怕他,坐到桌前不耐烦的敲敲桌子:“浮躁也总比你这磨蹭性子好。”
他有点坐不住,在椅子上蹭蹭,说:“你叫我来,什么话不说,就一个劲儿的写你的字。
现在好不容易写完了,你到来说嘴我了。”
程大也不恼,慢慢走到桌边喝弟弟给自己倒的茶。
“刚刚娘说的话,你自己也听见了。”
他放下杯子,对这碧螺春满意的很,“这茶还是看你的面上我才能喝上两回,平日里荣秀可看的紧呢。”
程大想到荣秀那护犊子的模样,不禁笑出声。
程二却没回他的话,苦笑道:“但是大哥,你也知道我的心意。
娘说的,我实在答应不了啊。”
程大眨眨眼,也不接话,只是低头喝茶。
倒是程二自己先忍不住:“大哥,我的好大哥,你就帮帮弟弟吧。”
程大被他求的不耐,一饮而尽杯中茶正色道:“你的心思大哥知道,但是娘让你相看其他人也是有她的考虑。”
他猛地闭上嘴,站起身盯着窗外的树枝:“杜先生的风骨让人敬佩,你若真心待荣秀我也不说什么,但是若你并非真心,那我第一个不答应。”
“我对荣秀之心天地可鉴!”
程二说着,竟是要下跪。
“我若对她并非真心,那就让我永坠阿鼻地狱!”
程大连忙扶他起来,露出个笑:“我知道,我知道。”
他走到书桌边,封好信封道:“娘那里我去说和,至于会有什么结果,就靠你自己了。”
他把信交到程二手里,满目慈爱:“这一年你成熟了不少,应该寻份正经差事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给你在宋先生府上寻了份差事,明天拿着这个去就行。”
第二天天还没亮荣秀就醒了。
西山离城镇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若是腿脚快些,早上去,不到午时便能回来。
但是,荣秀看看自己日渐圆润的小肚子,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人嘛,还是要有些自知之明的。
背上竹筐,拿上锄头,荣秀背好干粮出了门。
刚转过街角就听后面传来人声:“荣秀!
荣秀,等等我!”
荣秀被喊的一怔,呆呆转身应道。
喊她的正是李大伯家的二女儿玉兰。
玉兰跑过来拉住她手臂,笑了:“你这是要去挖笋?”
荣秀点点头,后退两步夸赞:“玉兰姐姐这是新做的衣服?
衬得姐姐更漂亮了呢!”
玉兰用帕子捂嘴一笑:“我就喜欢你这张小嘴,甜得很。”
她整整衣服,稍显羞涩:“我正要去月老庙拜拜,正好顺路,不如一起啊。”
“月老庙?”
荣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玉兰:“这是我新做的栗子糕,姐姐尝尝?”
玉兰用手帕垫着吃了一块,双眼放光赞叹:“入口即化,香甜可口,比元芋记的还好吃。”
荣秀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看她不再吃了便收起来。
“不年不节的,姐姐去月老庙干嘛?”
她边走边问,玉兰擦擦手也不扭捏:“还能干嘛,自然是去求份好姻缘啊。”
她从荣秀手里抢过竹篮,掂一掂:“过了年节再求一遍,说不定月老对我的印象更深,一高兴就给我份好姻缘呢。”
“倒是你,不是去挖笋吗。
这篮子里是什么,怎么这么重?”
玉兰换了个手,看着她笑问。
荣秀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上次在西山摘的酸枣。”
“酸枣?”
玉兰有些奇怪,随即反应过来。
“你摘了这么多,元芋记能给几个钱?”
玉兰问,荣秀摇摇头,正色道:“银钱这种东西不就是积少成多的吗。
就像程大哥书上说的,走一千里也是要先从第一步开始的。”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玉兰抬头看天,“快走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荣秀点点头,两人说说笑笑地跑起来。
程大口中的宋先生是当地的大乡绅,有钱有权,就连当地的官员也要给三分薄面。
程二搅动着面前的米粥,出神想着。
他刚回来的这几天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
有说宋老爷以前在应天府是伺候显贵的,也有说宋老爷在应天府伺候的根本不是普通的贵人,而是那位抢了自己亲侄儿皇位的天子。
程二摇摇头,咽下最后一口粥,拿起程大给的那封信出了门。
宋府坐落在真定府最繁华的街上。
朱红色的巍峨大门,威武霸气的石狮子镇守两侧,门口还有十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男子或坐或立于此。
程二整整衣服,向前作揖道:“各位大爷有礼,敢问林大爷家在哪里?”
“哪个林大爷?”
一长须中年男子从人群后走来,问道。
程二看他一身长衫与众人不同,回道:“林国瑞林大爷。”
男人沉思片刻,问他:“你又是谁?”
程二更加恭敬:“在下程家二郎,家兄特托我来此寻林大爷。”
长须男子捋一捋胡须,上下打量他赞叹:“年纪虽小,但气度不凡。
随我来吧!”
程二躬身作揖,跟在男子身后。
男人却没有进府,带着他七拐八拐地进了条小巷子,最后停在了一处院门前。
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女打开门,对男人福一福身对屋内喊道:“林大娘,大爷回来了!”
程二跟在少女身后,还未进屋就听一爽朗女声问道:“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可是府里有什么事?”
林国瑞笑着回答:“无事,无事。”
说罢,拉着程二进屋对斜坐在炕沿,身着马褂的妇人说:“先前程先生说的人,今日这不是来了?”
林大娘闻言下炕,围着程二转了几圈,而后抚掌笑了起来。
她手腕上戴的银镯叮铛作响,一如此时程二的内心。
程二弯腰鞠躬,嘴里甜道:“哥哥以前受爷爷奶奶照顾,砚康没有什么能报答的。”
他口中说着,膝盖一弯就要下跪。
林大娘笑着连忙扶他,说道:“好孩子,快坐。”
“只是你今日来的不巧,少奶奶去庙里祈福去了,老太爷也不在府上。”
林大娘坐回炕上,拿起镶着玛瑙的戒指戴上。
程二赔笑,从袖中掏出个小荷包放到炕桌上。
“也是我唐突,”他后退两步站在门口,“还望奶奶能在主家面前提提,若是能成,也是我的造化。”
林大娘不动声色地把荷包拢到袖子里,笑的更加如沐春风。
“好孩子,你若是能去伺候主家,不也是我的福气?”
她对着林国瑞努努嘴,捂着帕子笑起来:“你也是,怎么不和程先生说清楚了再让人来?”
林国瑞也不回她,只捋一捋长须,转身带着程二出了门。
又是七拐八绕,两人终于出了巷子。
程二对他行礼,恭敬道:“这次是我唐突,还麻烦了大爷。”
不等林国瑞说话,程二向前两步,在他手中塞了个东西。
林国瑞讶然,程二却乖巧一笑,躬身说道:“我后日再来,到时候还要麻烦大爷。”
林国瑞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鼻下深吸一口,忍不住地打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满意地看着程二。
“回去了也替我向程先生问好,”他把荷包收到胸前,“这次也是我的失误,没有算好日子。”
林国瑞笑一笑,说道:“你也不必后天了,下月初八首接来这里找你林奶奶,让她带你去见少奶奶。”
顿一顿,他继续道:“现下府里己经是少奶奶管事了。”
程二欣喜若狂,连连作了三个揖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