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尘土的味道,破旧的解放牌卡车和班车挤在坑洼不平的场院里,喇叭声、司机的吆喝声、旅客的询问声吵成一片。
叶梓紧紧抱着她的帆布包,跟着稀疏的人流,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辆车头挂着“红星公社”木牌的班车。
车门一开,人群一拥而上。
叶梓被挤得踉踉跄跄,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推上了车。
车厢里更加破旧,座椅的弹簧都快弹出来了,蒙着一层厚厚的油污和灰尘。
她找了个靠窗的角落缩着,窗外是灰扑扑的街道和穿着灰蓝绿衣裳、行色匆匆的人们。
班车摇摇晃晃地驶出市区,驶上颠簸的土路。
扬起的尘土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呛得人首咳嗽。
视野所及,是无边无际的黑土地,远处有零星的村落和冒着袅袅炊烟的烟囱。
偶尔能看到田地里劳作的人影,弯着腰,像移动的黑点。
一种巨大的荒凉和隔世感包裹了叶梓。
这就是七十年代的东北农村。
大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司机粗着嗓子喊了一声:“红星公社到了!”
叶梓拎着包下车,双脚踩在厚厚的浮土上。
眼前是一个还算宽敞的土广场,边缘立着几根木头电线杆。
广场一侧有几排砖瓦房,挂着“红星公社革命委员会”、“红星供销社”、“红星公社卫生院”的白底黑字牌子。
另一侧则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屋顶苫着厚厚的茅草。
几个老人揣着袖子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目光浑浊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年轻姑娘。
几只土狗在路边追逐嬉闹,掀起一小股尘土。
这就是红星公社了。
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要生活的地方。
根据原主的记忆,那位远房姨婆家就在公社大院后面那条巷子里。
叶梓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和牲口气息的空气,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巷子很窄,土路被踩得坑坑洼洼。
两旁的土坯院墙大多低矮,能看到院里堆着的柴火垛和码放整齐的农具。
偶尔有穿着补丁衣服的小孩跑过,好奇地看她一眼,又飞快地跑开。
她在一个略显整齐的院门前停下。
木门虚掩着,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轻轻敲了敲门。
“谁呀?”
一个略带沙哑的老太太的声音传来。
“姨婆,是我,叶梓。
从省城来的。”
叶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乖巧些。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穿着藏蓝色斜襟褂子、头发花白挽在脑后、身形干瘦但精神头看起来还不错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口。
她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叶梓一番,脸上露出些笑容:“哎呦,是叶梓啊!
可算到了!
快进来快进来!
路上受罪了吧?”
姨婆的态度比叶梓预想的要热情,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角堆着整齐的柴火,另一角开辟了一小片菜畦,种着些小葱和青菜。
三间正房,也是土坯的,但窗户擦得亮堂。
“你妈前些日子捎信来了,说就这几天到。
我这天天盼着呢。”
姨婆一边引着她往屋里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屋子给你收拾出来了,就东边那间,以前我大孙子住的,他当兵去了,空着也是空着。”
正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炕,一个褪色的木头柜子,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墙上贴着几张年画和领袖像。
“饿了吧?
锅里贴了饼子,还有点苞米碴子粥,给你热热?”
姨婆说着就要往厨房去。
“不用不用,姨婆,我在车上吃过了。”
叶梓连忙拦住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母亲让带来的一包点心,“这是我妈让我带给您的。”
“哎呀,你妈真是的,花这钱干啥!”
姨婆嘴上说着,脸上却笑开了花,接过点心,仔细地放好,“走了这么远的路,累坏了吧?
先歇歇脚。
晚上给你做点好的。”
叶梓被安排在东屋。
屋子很小,只有一铺小炕和一个旧木箱。
但炕席是干净的,窗户纸也新糊过。
放下行李,叶梓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至少,暂时有了一个落脚点,姨婆看起来也是个慈祥不难相处的老人。
她帮姨婆收拾了一下院子,又试着挑水,结果差点把自己摔进井里,惹得姨婆又好气又好笑地把她赶开:“哎呦我的小祖宗呦,这可不行,这井深着呢!
你这城里来的娃娃哪干得了这个,快一边歇着去!”
叶梓有些讪讪地停手,心里却明白,未来的日子,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傍晚,简单的晚饭后,叶梓状似无意地和姨婆聊起天。
“姨婆,咱们公社大吗?
有多少人啊?”
“大着呢!
下面管着七八个生产队呢!
人是不少,知青也来了好几批。”
姨婆拿着针线筐,一边纳鞋底一边说。
“那……公社里,有没有那种……嗯……就是成分不太好的人家?”
叶梓小心翼翼地试探,心脏微微提起。
姨婆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眼神里多了些警惕和告诫:“哎,你打听这个干啥?
咱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少跟那些人来往,沾上没好儿!”
她压低了声音:“倒是有一个,就住在村尾牛棚那块儿。
姓萧,叫萧燃。
他爷以前是留洋的大知识分子,后来……唉,反正成分坏得很。
那孩子也是个独苗,爹妈都没得早,就他一个,孤僻得很,平时谁也不搭理。
队里让他跟着喂牛、起粪,偶尔公社农机具坏了,他倒能鼓捣两下,听说脑子是挺灵光,可惜喽……”萧燃!
叶梓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混乱的记忆!
虽然姨婆的描述和火海的惨烈相去甚远,但那种“成分不好”、“有才华但被压抑”的特质,瞬间与她脑海中那个清隽挺拔、在牛棚演算的身影重合了!
是他吗?
真的这么巧?
她真的首接来到了他所在的地方?
强烈的激动和一种近乎使命感的情绪冲刷着她。
她强忍住追问的冲动,低下头,假装被教训了,小声说:“我就随便问问……知道了姨婆,我会注意的。”
姨婆见她听话,脸色缓和下来,又絮叨起公社其他的人和事,比如知青点谁和谁闹矛盾了,今年庄稼长得怎么样,公社小学缺老师等等。
叶梓安静地听着,心思却早己飞到了村尾那间牛棚旁。
萧燃。
她找到了。
第一个目标,就这样出乎意料又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她面前。
夜幕降临,东北农村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
叶梓躺在陌生的土炕上,睁着眼睛望着糊着旧报纸的顶棚。
穿越初期的恐慌和迷茫渐渐被一种坚定的目标感取代。
明天。
明天她就要去公社小学报到,然后,想办法去村尾看看。
她要亲眼确认,那个萧燃,是不是就是她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