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谁说废人不能点灯?
三日后的暮色漫进柴房时,贾蓉正用细铜丝缠绕最后一圈线圈。
她的指尖沾着黑灰,发梢被屋顶小孔漏下的光斑染成金褐色,听见门闩轻响,头也不抬道:“嬷嬷,放案上吧。”
崔嬷嬷端着的青瓷碗在门槛上磕了一下,热汤溅在她手背,却像没知觉似的,踉跄着凑近两步:“小姐,祠堂那边……闹得凶。”
贾蓉的手顿住。
她这七日在柴房里做电磁干扰测试,昨夜特意调整了线圈频率——果然,原主记忆里总说“冤魂吹灭油灯”的祠堂,今早就该乱作一团了。
“说是供桌上的油灯,昨夜熄了三次。”
崔嬷嬷压低声音,碗底与破木案相碰,发出细碎的响,“老夫人今早摔了茶盏,说蓉小姐投湖后怨气未散……”她突然哽住,伸手去碰贾蓉沾着铜屑的手背,“您这些天总摆弄些废铁,莫不是真中了邪?”
贾蓉反手握住老人发抖的手。
她的掌心还留着永磁体的凉意,却将崔嬷嬷的手焐得发烫:“嬷嬷,府里可还有‘通明阁’的‘不灭灯’?”
崔嬷嬷的瞳孔猛地收缩,碗“当啷”坠地,热汤溅湿了贾蓉的裤脚。
“那是祖宗牌位前的圣物!”
她倒退两步,后背撞在霉斑斑驳的墙上,“百年前就不亮了,老侯爷碰过它,当月就摔折了腿;二夫人去上香,回来就吐了血……”她突然捂住嘴,目光惊惶地扫向窗外,“您提这个做什么?”
贾蓉站起身。
她这七日用灶台石英提纯出的绝缘胶还粘在指缝里,此时却格外清晰地想起原主记忆里,老管家喝醉时说过的话——通明阁的青铜灯,是侯府初代家主从“天外遗迹”里背回来的,当年能照得整座院子亮如白昼。
“带我去。”
她扯下腰间的粗布围裙,动作利落地系在崔嬷嬷腰上,“今夜子时,嬷嬷拿钥匙。”
崔嬷嬷的嘴唇哆嗦了半刻,最终还是从怀里摸出串铜钥匙。
钥匙环上沾着她常年擦的桂花油,泛着温润的光:“您若真撞了邪……老奴就跟着您一起受罚。”
子时三刻的风裹着露水。
贾蓉跟着崔嬷嬷穿过两条爬满青苔的游廊,鞋底碾过几片被夜露打湿的银杏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通明阁的木门结着蜘蛛网,崔嬷嬷掏钥匙时,钥匙串碰在门环上,发出的脆响惊得梁上栖鸟扑棱棱乱飞。
“吱呀——”门开的瞬间,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贾蓉眯起眼,就着崔嬷嬷手中的火折子光,看见中央高台上立着的青铜灯。
灯座雕着云雷纹,灯柱盘绕着九只衔珠玄鸟,最顶端的灯芯碗里积着半寸厚的灰——和原主记忆里那个“被供奉在红绸后的圣物”判若两物。
“百年了……”崔嬷嬷的火折子忽明忽暗,映得她眼角的皱纹像道深沟,“当年老夫人还说,等您及笄时,要带您来认这灯……”贾蓉没接话。
她戴上自制的绝缘手套——用厨房的猪皮熬胶,混着石英粉压成的,指尖轻轻叩了叩灯座底部。
“咔”的一声,护板竟应手而开。
崔嬷嬷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捡,再抬头时,只见贾蓉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铁盒,正将几截细铜线往灯座里连。
“这是……稳压器。”
贾蓉头也不回。
她盯着断裂的能量导管——果然是星际时代最基础的同位素电池接口,“原来的能量导管氧化了,同位素胶囊的辐射被铜锈挡住了七成。”
她将自己提炼的稀土粉末倒进催化槽,“嬷嬷,往后每月初一,得换这片滤波晶片。”
崔嬷嬷看着她的动作,喉咙动了动,最终只是蹲下身,捡起火折子,举高了照亮她的手。
当贾蓉旋紧最后一颗密封环时,整座阁楼突然亮了起来。
没有火焰腾起,没有油烟弥漫,幽蓝的光从灯芯碗里漫出来,像把揉碎的星河铺在地上。
玄鸟的羽翼镀上了银边,云雷纹里的每道刻痕都清晰可见,连梁上蛛网的丝都泛着晶亮的光。
崔嬷嬷的火折子“当”地掉在青石板上。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膝盖一弯,“扑通”跪在地上。
“神、神迹……”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奴活了六十年,只在族谱里见过这样的光……”贾蓉却没动。
她望着灯芯里稳定跃动的等离子体,指尖在袖中掐算着——同位素胶囊的剩余能量,够支撑九十天;滤波晶片需要每三十天更换,否则辐射泄漏会腐蚀导管……这些数据在她脑子里转成一条清晰的线,最终指向她最关心的事:天工书院的秋选拔试,还有十七日。
“不是神迹,是该换零件了。”
她弯腰扶起崔嬷嬷,指尖触到老人膝盖上的青石板,凉得刺骨,“嬷嬷,明早让厨房多送碗姜茶。”
第二日辰时,安远侯府炸开了锅。
当值的丫鬟端着早膳经过通明阁,看见门缝里漏出的幽蓝光芒,当场尖叫着摔了托盘。
消息像长了翅膀,眨眼间飞到前院正厅。
贾明远来的时候,贾蓉正站在灯前,袖中藏着刚记完数据的羊皮纸。
“听说你修好了不灭灯。”
世子的玄色锦袍掠过满地银辉,他绕着灯走了两圈,伸手摸向灯座,又在将触未触时收回,“怎么做到的?”
贾蓉垂眼咳嗽两声。
她这七日在柴房里吸了太多金属粉尘,此时喉间确实发疼:“小时候……见过父亲修它。”
她顿了顿,“那时我总蹲在旁边看,记了些步骤。”
贾明远的目光像把刀,刮过她苍白的脸。
“你从前最怕这些机械机关。”
他说,“母亲说你碰了机关匣就哭,连丫鬟的绣绷都当怪物躲。”
贾蓉的指尖在袖中攥紧了羊皮纸。
她早料到会有此问,于是又咳了两声,露出几分病弱的笑:“许是投湖时撞了头……”她望着贾明远身后窗纸上的日光,晨光穿过窗棂,在地上铺出金红的格子,“大哥,我想去天工书院。”
贾明远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盯着妹妹眼底的清明,那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庶女绝不会有的光。
“天工书院的秋试,要考机关术。”
他说,“你从前连一级机关匣都驱动不了。”
“所以我要试试。”
贾蓉的声音轻,却像根细针,扎进晨雾里,“大哥可听说过‘凌霄’?”
贾明远没说话。
他转身时,玄色衣摆扫过灯座,带起一阵风。
幽蓝的光晃了晃,却依然稳稳照着整座阁楼。
暮色再次漫进柴房时,贾蓉站在铜镜前。
镜中映出她未施粉黛的脸,发梢还沾着昨夜潜入通明阁时蹭的蛛网。
她伸手抚过自己的长发——及腰的乌发,在星际时代总被同事笑称“最原始的生物储能装置”。
“该剪了。”
她轻声说。
妆匣最底层,躺着她让崔嬷嬷悄悄定制的玉冠。
青衫叠在旁边,布料洗得发白,却没有半分杂线——这是天工书院学子最普通的打扮。
月光从屋顶的小孔漏进来,落在青衫上,像撒了把碎银。
贾蓉的指尖拂过玉冠上的云纹。
十七日后的秋试,她会以“凌霄”之名,站在测试台上。
那时,所有说“零械力是废柴”的人,都会看见真正的机关术。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的一声,惊起几片夜鸦。
贾蓉望着镜中自己的眼睛,那里有幽蓝的光在跳动,像极了通明阁里那盏不灭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