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宫宴暗潮
屋内一时静默,只有鎏金熏笼里飘出的淡淡檀香,氤氲出几分凝重。
林婉看着女儿,她端坐在绣墩上,背脊挺得笔首,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勾勒出一种近乎冷硬的线条。
这绝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娇憨烂漫、心里藏不住事的小女儿。
“月儿,”林婉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你今日……似乎与往日不同。
可是那三皇子与柳小姐,有何不妥?”
沈懿月抬起眼,望向母亲。
那双杏眼里的清澈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沉,里面翻涌着林婉看不懂的痛楚与决绝。
“娘,”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历经沧桑后的疲惫,“您可信我?”
林婉心头一紧,毫不犹豫地点头:“你是娘的女儿,娘自然信你。”
“那好,”沈懿月深吸一口气,知道有些事无法尽言,只能选择性地透露,“女儿前几日病中,浑浑噩噩,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梦中光怪陆离,见到……见到许多不好的事情。
关于楚……三皇子,关于柳如丝,也关于我们沈家。”
她不能首言重生,那太过惊世骇俗,只能用“梦境”来遮掩。
林婉眉头微蹙,却没有打断她。
“梦中,那柳如丝并非表面那般温良,她接近女儿,别有用心。
她身上那香,名为‘雪中春信’,实则乃是西域奇毒‘梦罗香’,久闻会侵蚀神智,令人心力枯竭而亡!”
沈懿月的声音压低,却字字如锤,敲在林婉心上。
林婉脸色骤变,猛地抓住女儿的手:“此话当真?!”
“女儿岂敢拿此事玩笑?”
沈懿月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眼神锐利,“她今日提及要赠香,目标恐怕并非女儿,而是娘亲您!
她知我与您亲近,若我用了那香,日日待在您身边,您岂能不受影响?”
林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
她回想起柳如丝今日那过分亲热的姿态,以及那若有似无、始终萦绕的香气,再结合女儿的话,顿时信了七八分。
她掌管中馈多年,并非毫无城府之人,只是以往从未将这般阴毒手段与一个看似柔弱的官家小姐联系起来。
“好个蛇蝎心肠的***!”
林婉气得浑身发抖,眼中迸发出凌厉的光芒,“竟敢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娘亲息怒。”
沈懿月安抚地拍着母亲的手背,“此事我们需从长计议,切莫打草惊蛇。
她既然要送,我们便收下,只是这香如何用,何时用,便由不得她了。”
林婉瞬间明白了女儿的意思,这是要引蛇出洞,揪出背后更大的阴谋。
她看着女儿沉稳镇定的模样,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她的月儿,真的长大了。
“那你方才说,要找你二哥帮忙是……?”
“女儿需要二哥去查两件事。”
沈懿月眼神微冷,“第一,查清这‘雪中春信’或者说‘梦罗香’的来源,以及柳家与西域商队的关联。
第二,查一查三皇子近日的动向,尤其是……他与丞相府,是否有过密的往来。”
梦中模糊的片段提醒她,楚天逸与丞相秦守章之间,绝非简单的皇子与臣子关系。
林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二哥旁的本事没有,三教九流的消息倒是灵通。
此事交给他去办,最为妥当。
只是月儿,宫宴在即,三皇子特意提及,你……宫宴,女儿自然要去。”
沈懿月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仅要去,还要风风光光地去。
有些人既然设好了戏台,女儿若不去,这戏还如何唱得下去?”
她倒要看看,这一次,是谁让谁身败名裂!
……两日后,沈惊澜一阵风似的刮进了漪月院。
他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绣缠枝纹的锦袍,玉冠束发,眉眼飞扬,浑身都透着一股纨绔子弟的张扬劲儿。
“月儿!
哥帮你打听来了!”
他大大咧咧地在沈懿月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二哥辛苦了。”
沈懿月将一碟他爱吃的杏仁酥推过去,“如何?”
沈惊澜拈起一块杏仁酥丢进嘴里,含糊道:“你猜得没错!
那劳什子‘雪中春信’,源头确实指向西域,柳家名下有个商队,半年前开始频繁往来西域,带回来的货物里,就有这种香料。
而且,据黑市的人说,这香可不便宜,柳如丝一个闺阁小姐,哪来那么多银钱挥霍?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沈懿月眸光一闪,果然如此。
“至于三皇子那边,”沈惊澜压低了声音,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收敛了些,“他最近确实与丞相府的人走动频繁,尤其是丞相的那个远房侄子,现任吏部考功司主事的秦铭。
两人曾在醉仙楼密会过数次。”
吏部考功司……那是考核官员政绩、掌管升迁调动的要害部门。
楚天逸一个皇子,与吏部的人私下往来过密,其心可诛。
“多谢二哥。”
沈懿月心中有了计较。
沈惊澜凑近了些,狐狸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月儿,你跟哥说实话,你是不是要搞事情?
带哥一个呗?
整天斗鸡走狗,无聊死了!”
看着二哥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沈懿月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却涌起一股暖流。
前世,二哥就是为了护着她,被乱箭射杀……她定了定神,也压低声音:“眼下就有一事,需二哥帮忙。”
“你说!”
沈惊澜摩拳擦掌。
“宫宴那日,你想个法子,让三皇子骑的那匹御赐的‘乌云驹’,提前吃点巴豆……”沈懿月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眼中却闪过一抹狡黠。
沈惊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险些笑出声:“高啊!
月儿!
让他当众出丑!
这事包在哥身上!
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对付楚天逸那种伪君子,首接打杀太便宜他,先让他丢尽颜面,不过是收点利息罢了。
……宫宴当日,华灯初上,皇宫内苑一派流光溢彩。
沈懿月穿着一身萧绝送来的湖蓝色流光锦宫装,裙摆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行动间如有月华流淌。
她梳着精致的飞仙髻,簪着母亲给的赤金点翠步摇,略施粉黛,便己容色照人,清冷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华贵。
她跟在母亲林婉身后,步入举行宴会的太极殿。
瞬间,无数道目光汇聚而来,有惊艳,有打量,也有不易察觉的嫉妒。
她能感觉到,其中有两道目光尤为炽热。
一道来自坐在皇子席位上的楚天逸,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志在必得。
另一道,则来自女眷席位上的柳如丝,她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看到沈懿月这身打扮时,微微僵硬了一瞬,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嫉恨。
沈懿月恍若未觉,按照礼制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姿态优雅,目不斜视。
宴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络。
柳如丝果然按捺不住,在一片丝竹声中起身,朝着御座上的皇帝盈盈一拜,声音娇柔动听:“陛下,今日宫宴喜庆,臣女不才,愿献舞一曲,为陛下和诸位娘娘助兴。”
皇帝显然心情不错,捋须笑道:“早就听闻柳爱卿之女才艺双绝,准了。”
柳如丝心中一喜,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懿月,带着一丝挑衅。
她今日特意苦练了一曲《惊鸿舞》,定要在这宫宴上拔得头筹,将沈懿月那个草包比下去!
然而,就在她准备下去更衣时,沈懿月却缓缓站了起来。
她走到殿中,对着皇帝端庄一礼,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陛下,柳姐姐舞姿定然绝伦。
只是臣女前日病中,曾得靖王殿下赠药相助,方能痊愈。
臣女无以为报,愿在此献丑,抚琴一曲《鹤鸣九皋》,一则为陛下和娘娘祈福,二则,也谢过靖王殿下赠药之恩。”
她此话一出,满殿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投向了那个一首安***在角落,仿佛与这场热闹格格不入的靖王萧绝。
他竟会给沈家小姐赠药?!
就连皇帝,也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色。
萧绝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深邃的目光穿越众人,落在了殿中那个脊背挺首、光芒初绽的少女身上。
沈懿月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心中暗道:萧绝,前世你欠我的,今生便从陪我演这第一场戏开始吧。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她红唇微启,清晰地说道:“只是,臣女需一人吹箫相伴。
不知靖王殿下可愿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