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森站在一边,手里捂着一包被搜出来的速溶咖啡,像是拎着一枚失效的炸弹。
韩立森看着沈彻的脸色,嘴角微微上扬。
“你说,天才律师是不是天生招人烦?”
“也许吧,”沈彻扯了一下嘴角,“可惜我现在只剩‘天才’这头衔,连律师证都不让陪着进来了。”
角落里,两个穿着泛白囚服的老油条瞟过来,眼里掺杂着试探与揣摩。
外头的雨将清明市的泥臭冲刷干净,狱室里却始终潮湿,仿佛连空气都发了霉。
沈彻走到床沿,坐下,迎着审视的目光抬头,声音不紧不慢,“各位,听说我很倒霉,所以专程来观摩下传统的狱中生存秘籍,不知道需不需要入会费?”
有人低笑,有人嗤之以鼻,但没人回应。
整个监舍像是放着一台漏电的收音机,时不时窸窸窣窣,却不肯和他调频。
“行吧,”沈彻无所谓地挥挥手,“我祖传的密秘是:只要你的灵魂还没被收押,就没人能真把你给关死。”
韩立森朝他眨了眨眼。
不远处的老油条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这个“新来的律师”是不是疯了,还是脑子磕坏了——可沈彻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的猜测远不够大胆。
午餐是米饭加疑似肉末的东西。
有个胖子刚端起饭碗就被人撞翻,肉末蹦到地上,像是做了一场彻底的跳水比赛。
胖子怒了,高声咒骂。
另一人则趁机拿了他掉在地上的蛋,从后头塞进嘴里。
沈彻咬着筷子,像是在看一场法庭小品。
“要是我,还得补张判决书——‘本案判决:鸡蛋归新所有人,肉末流放下水道’。”
有人朝他翻白眼。
不想沈彻下一句话又把气氛搅活。
“不过这也不是最离谱的分赃协议了。
外头那些大佬,可是把整条清明路都分得干净。”
韩立森乐了,在旁边吱声,“你觉得这里比外头混乱吗?”
“至少这里不用担心律师函会突然飞进饭盒。”
沈彻耸肩,“外面的法律,总有被人拿来打扫卫生的时候。”
一个年纪最小的小伙子听得瞠目结舌,“你咋不去写段子啊,沈律师?”
“因为没人愿意花钱请我说真话,连牛眼都懒得往我肉末里捞。”
沈彻不急不躁,语气活脱脱就是在逗一群离家出走的鸡蛋和肉末。
午后的阳光终于破墙而入,在沈彻的床头晕染出一小块明亮。
他照例参与了韩立森主持的“午后智囊茶话会”。
这是一场堪比公司例会的聚会,只不过议题从“如何扯掉监控线”到“怎么向外传递情报”,再到“谁昨天偷了西号床的牙膏”。
“沈律师,”韩立森一边做着笔记一边盯着沈彻,“你怎么看‘牙膏之谜’?”
沈彻略一沉思,“动机很简单。
牙膏代表干净与自由——至少在这个地方。
谁偷了牙膏,谁就离自由近了一步。
要么是刚进来的新人拿去标榜自尊,要么是老油条在提醒大家,他还没烂透。”
韩立森一拍手,“精辟!
下次我们当众朗读你的‘刑狱幽默集’。”
有人不耐烦,嚷道:“整天说这些屁话,有啥用?”
沈彻低头,嘴角一勾。
“讲道理,比写状子有用多了。
有时候一个笑话就能救命。”
“怎么救?”
那人不服。
沈彻瞥了他一眼,“比如,我要是能让你笑一下,你就不会想着在午休时间收保护费了。”
众人愣了一下,空气里的压抑逐渐被稀释——有人挤出一丝笑意,也有人捏着拳头,在权衡,要不要在这个脑子转得太快的律师面前再耍一次横。
后来,沈彻主动帮胖子修理断腿的床板,把牙膏还给了真正的主人,又用韩立森的速溶咖啡换来一份《清明商报》的过期纸张。
这些微小的善意在闭塞的墙内涟漪扩散,沈彻像只笑面虎,左一句讽刺,右一记幽默,将排他与敌意一点点化开。
晚上,沈彻端着咖啡,和韩立森并肩坐在靠窗的石墩子上。
韩立森把报纸递过来,“听说你女友是报社的?”
“前女友。”
沈彻纠正,眼神飘向泛黄的新闻,一页上还留着某个新闻标题——《律界风云:沈彻案引爆清明市舆论》。
他看了半晌,嗤笑了一声。
“你还真能笑出来。”
韩立森摇头,“我看你都是自嘲。”
沈彻把纸折了两折,“自嘲是高级防御术。
你没试过被自己信任的人送进来,啥都得靠这种东西续命。”
韩立森指了指报纸上的一行小字,“你不恨他们?”
“恨,”沈彻低声,“但更想拆了他们的伪装。”
韩立森没接话,只是在沈彻身侧沉静了一会。
外头的夜色像一张巨大的暗网,呼吸都带着事实的味道。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是狱医带来的信息:顾如烟,心理咨询师,要见沈彻。
韩立森嘴角一扬,“又要上课了,沈大师。”
“都说监狱里最稀缺的是心智。”
沈彻把咖啡杯一抖,“看来有人要来修滤镜了。”
他走向医务室,门后是柔和却充满探索欲的目光。
顾如烟静***着,桌上摆着一叠涂满红色标记的卷宗。
她轻声开口:“今天过得怎么样?”
沈彻坐下,思考片刻。
“有人掉了牙膏,有人抢了蛋卷,也有人用笑话当盔甲。
狱中众生相,其实比法院还丰富。”
顾如烟微微一笑:“那你呢,用什么保护自己?”
沈彻望着她,眼神莫名有了明亮。
“幽默吧。
也许有天它能变成钥匙,把我自己也救出来。”
顾如烟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救出来只是过程,和解才是终点。”
沈彻抿嘴,没吭声。
窗外有汽笛响起,夜色渐沉。
沈彻忽然觉得,自己己经不再是某个天才律师,而是这个牢笼里最清醒的旁观者,也是最荒谬的那一个演员。
回到宿舍,沈彻在昏黄灯光下把那张染着油渍的报纸贴在床头。
这一刻,他听见韩立森在被子里小声嘀咕,“沈律师,其实你挺能活的,都快成狱中奇谈了。”
沈彻半眯着眼,嘴角一勾,回应了这个称号。
灯光把笑容晕染在铁窗的阴影里。
而监狱之外,清明市的雨又在深夜中点亮一簇褪色的光,仿佛哪怕所有掩饰与暗流都交织,某些真相与希望仍在不声不响地沉淀。
这一夜,沈彻的心底,多了一道无言的裂痕,也多了一条微光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