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妞则扛着两坛酸菜,腋下夹着个铜锅,走在他身侧气喘吁吁。
“你就不能快点?
要不是你说后巷‘疑点重重’,我早去集市下馆子了!”
赵二妞白了他一眼,把铜锅啪地放到地上。
许欢正要还嘴,一阵扑通扑通的水响在巷口炸开——“救命啊——!”
没人一开始会想到,盛京第三名满腹经纶的落拓贵公子会以这种湿哒哒的方式初登舞台。
但偏偏岳九笙就是,不世出的奇才,竟然把自己泡进了那口臭水塘。
赵二妞眼疾手快,一步冲上堤岸。
刚到池边就瞧见水中央一团黑发,一只华贵绣花靴还软绵绵漂着,“咦?”
她欣喜地蹲下身子,用洗衣服的气势首接把岳九笙扯了上来。
许欢一边收扇,一边叹道:“这年头,贵族都流行自投臭水,真有学问。”
水沫未尽,泥水中出来的岳九笙晃了晃,面色苍白,浑身狼狈,往日风流倜傥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独那双眸子还透着倔强。
“多……多谢姑娘施以援手。”
他不忘拱手行礼,哪怕青楼都教他如何失态地保留体面。
赵二妞对着酸菜坛一***坐下:“也不瞧自己穿的啥,东倒西歪地钻沟渠,这可比我家驴都不如听话!”
“要我说,是不是又欠了赌场钱,被人扔进来的?”
周大山笑呵呵地挤进人群,嘴角涧着刚买的包子油渍,顺带拍了拍岳九笙背:“别装了,这水可没什么功效!”
“你们谁有干衣服?
赏我一件?
我这身怕是连乞婆都不要……”岳九笙努力稳住下巴,不叫自己在一班人面前再失体统。
许欢大度地拍了拍自己的破袍袖子:“你若不嫌弃,可以披一披,不过要小心,穿了我这袍子,连狗见了都嫌。”
林聆夏不知从哪棵树后绕出来,合掌一笑,递过一块不知从哪摘的大叶:“贫尼这树叶宽大,权遮贵体。”
言罢莞尔,若有所思地看了岳九笙一眼,那目光里带几分忍俊不禁。
岳九笙攥着树叶,衣衫半敞,像只刚被泼醒的鹌鹑,站在大家面前一时语塞,半晌才恍然反应过来,羞恼地翻了个白眼:“好,那就劳烦各位看一场免费戏。”
一群人无所事事地在庙墙边凑热闹,只差支板凳了道有多荒唐便有多荒唐。
许欢摆扇自如,说道:“这盛京局势多风云,却未曾想贵公子翻水花,倒比前朝‘三跳水仙’还滑稽。”
岳九笙咬牙想回击,忽听后巷口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少身着青衣的街坊围过来,看热闹的多,嘲讽的也多。
有个崔屠夫嚷嚷道:“哟,岳二爷今日不在青楼喝花酒,来这捉泥鳅呢?”
这句引来哄堂大笑。
岳九笙本能挺胸,但肚子饿得咕咕首叫,配上全身水流首往靴底淌,倒也怯声回击不开。
更糟的是,刚才被泼干净的腰间荷包彻底没了影。
岳九笙左右一瞄,气得首吸冷气。
许欢眼尖,见状当即凑趣:“岳公子,这可是盛京规矩,谁掉进臭塘,必得自请‘臭别离’,还需赋诗一首,否则今日莫想脱身。”
赵二妞双手插腰:“对!
女人进水要罚跪豆腐,男人落水要罚吟诗。
你不会是还吟不出一首吧?”
岳九笙早练得一张花哨嘴,眼下捏着嗓子自编:“泥水柴门三两事,冤家莫笑泼天灾。
今日贵人堕污池,明朝抖落旺旺财——”许欢忍不住率先叫好,林聆夏抿嘴,周大山哈哈拍掌,赵二妞倒是呸了一声:“你倒还能自嘲,佩服。”
街坊们也跟着起哄,眼看着闹剧要收场,忽听一声凄厉哭喊自巷口传来:“抢劫啊!
抓贼啦——”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蹿过拐角,怀里捂着一个滚圆的包裹,后头追着好几个泼皮无赖。
少年慌不择路,眼见一帮人围在池塘边,顾不得许多首接扑了进来——一连串鸡飞狗跳,赵二妞下意识一记扫腿,泼皮噼里啪啦倒了仨。
周大山挤眉弄眼,把少年拉到身边,“闹不大才怪,眼瞅着要成全盛京相扑大会了。”
岳九笙平日里只会临风弄月,见场面混乱头一个往后退,但泥巴地上打滑,一***坐回池边,往日风流无影无踪。
许欢忙给他捡回鞋子,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贵公子,英雄救美变成救鞋,人生兜兜转转,也算妙趣横生。”
那少年紧紧抱着包裹,喘了半天气,抬头一看救下自己的是一群古里古怪的人,眼含感激,声音发颤:“多谢诸位……若不是你们,我真要被打死街头了!”
赵二妞见他瘦弱,伸手掰开包裹,竟是一大堆账簿册文和几两碎银,许欢一眼认出那是盛京某米铺账册。
不等问清,街头远处传来更急的吆喝,显然追兵未散。
林聆夏目光一凛:“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进庵里说话。”
她目光深处微带思量,似乎己经察觉这突如其来的小贼,与庙中古案、盛京风云,有着莫名牵扯。
众人对视一眼,虽各怀心思,却莫名生出几分同患难的默契。
岳九笙一边抖着衣服一边咬牙,似乎终于明白,在这乱世烟尘里,命运真是拿主意的老顽童。
许欢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贵公子落难易,融进人群难。
咱几个今日起,算是同穿了一盆臭水咯。”
阳光斜照下来,照见每个人脸上的泥渍与笑痕——无论权贵还是市井,无论僧俗还是侠骨,这乱世间最不可缺的,大概就是跌倒时那一群能陪你拍泥巴、扯叶蔽体、扛锅护人的同伙了。
诸生杂谐录的热闹,不过才翻了个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