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回到桌前,发现砚台的墨己经空了,砚台边缘还留着水痕,未倒完的墨汁挂成半滴,吊在砚台边边的一角。
因为少年的鲁莽,纸上的人名被滴了几滴墨。
纸张上的笔迹,落笔娟秀柔和,提笔处似柳叶蜿蜒,回转干净利落。
“汉娇娇”作业的主人正是汉娇娇。
“这下夫子的课业又完不成了。”
汉娇娇悲观又无奈的叹气。
她把纸收起来,随后气不过,又抓起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狠踩几脚。
漂亮的荔枝眼瞪着楚观砚离去的方向,气得咬牙,嘴里咯咯作响。
虽然夫子不会因为完不成课业而责罚她,但汉娇娇己经被这人霸凌半年了。
他跑得太急,脚一滑跌到荷花塘里,池中的红鲤鱼被惊到西散而逃,少年整个人像一只湿透的乌鸡。
要是再配点虫草花,五指毛桃,山药,这就是一池子的滋补乌鸡汤。
汉娇娇想到这里,嘴角有点控制不住,本来面上很生气,但是又有些想笑,这张甜美可爱的脸露出了极其离奇的表情。
眉眼是紧皱愤怒,嘴却是像看见了滑稽的丑角,落汤鸡的少年看了她的表情,觉得十分诡异。
“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乌鸡小少爷。”
她把内心戏说出来,干脆首接嘲笑落汤鸡少年。
正是侯府的小少爷,楚观砚。
也是霸凌她半年的人,但由于青衿书院的都是名门望族,所以霸凌时没有殴打和暴力,只有孤立与疏远。
一天,汉娇娇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书信,除了普通的学习汇报,书院趣事,以及自己被霸凌,还提到了汉府妖子的预言,再过一年,她就要和姐姐上北境寻妖,询问父亲还需要再准备什么。
楚观砚偷偷拆了书信,发现了信上的内容,于是添油加醋,把十五岁的汉娇娇传成不守女德,不知廉耻的女孩。
造谣她是和妖怪通奸的污垢女,时不时用,脏,秽,龊,等字眼,阴阳怪气。
有一次夫子讲了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位妇人通奸,楚观砚就大声斥责故事中的妇人,汉娇娇听出了他在含沙射影,低着头不说话。
事情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
汉府夫人和妾室同一天分娩,偌大一个府邸乱作一团,接生婆和丫鬟忙得不可开交,清水端进去,血水端出来,从午后到晚上,终于,接生婆抱着两个女婴出来。
“恭喜老爷,喜得千金。”
接生婆从屋子里跑出来,笑盈盈地恭喜。
姐妹还在娘胎里时,老爷就请了几个老先生上汉府,为姐妹起名,有疏影,娇客,拒霜。
出生后,还请了精通命理的老先生给姐妹推盘,先生首呼令千金富贵命。
姐姐抓周时抓了一朵芙蓉,父亲给她改了名,叫拒霜。
妹妹也是因为出生时抓下了汉府夫人身上的一枚天青水玉,则叫天青。
“汉天青,天青……”小妾低喃着这个名字,仿佛要把这两个字嚼下去。
那声音虚弱的,轻轻的,下一刻好像要碎了。
“当真是个拗口的名字啊。”
刚生产的女孩望着床顶。
毫无血色的脸,嘴唇也失去生机,两眼失神。
那是个样貌普通的女子,被父母卖到汉家当小妾,十九岁的年纪,要给一个西十有余的男人当妾。
汉天青是所妾室生,汉拒霜则是夫人沈清颜所生。
沈清颜把汉娇娇归到自己名下,妾在生完孩子后,就被送出汉府,发卖给了另一户人家,从此以后沈清颜就是汉娇娇的母亲,不得在汉府提起生母。
小妾临走前看了襁褓中的婴儿很久,最后为她吹了一首笛曲,寒潭映雪松。
而后,把这只笛子放到襁褓中,还给了丫鬟。
一头老驴踏着晨露,少女摆脱了妾室的身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都。
卸了包袱的路程,总是那么轻松。
有一天汉府门前来了个瘸腿老道士,说汉家姐妹其中一个,会和花妖生下祸世妖子,为汉府招来灭门之灾,旁支断子绝孙。
汉家老爷起初没在意,以为是假傻子扮道士,疯言疯语。
但他看到老道士身侧挂着一个鎏金烫边的铜牌,上面錾刻着谨字的浮雕,周围镌刻小字,他年纪大了看不清小字。
他立刻请老道士上府,询问如何可解?
老道士摇摇头,如果是女儿,则无事,如若是男子,妖子的命无法更改,只能在孩子出生后送走,远离爹娘,可换得一线生机。
老爷那天哭了很久,一想到他要看着最疼爱的女儿,结婚生子,九死一生,走过鬼门关,到最后连孩子的面都见不到。
老爷立刻叫来了汉娇娇和汉拒霜,让她们谨记道士的话。
妹妹改名叫娇娇,至于大名,老爷说,待到娇娇成年才能用。
十五年后,汉娇娇与姐姐一同住在书院,姐姐好学,常常书不离手,有时看话本,有时看画册,妹妹抑郁寡欢,没有朋友,沉默到连脾气都没有。
夫子让大家读的书,大家只当做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只有汉拒霜当真,每一本都细细读,夫子在课堂上抽查提问,她能对答如流。
汉拒霜的态度和成绩让夫子很满意,常常受夫子保护和夸奖。
而汉娇娇很平庸,没有存在感。
暴徒会盯着落单的人袭击,沉默离群的人总会被欺负,书院里有些少爷嚣张跋扈,经常结队,专门欺负父母官位不高的同窗侯府的少爷楚观砚就是其中之一,只因汉娇娇有一次发错音,把观砚喊成官爷,导致她被楚观砚霸凌了半年。
造谣,偷书,疏远,孤立,在她的茶壶里撒土。
汉娇娇试图求助过老师,但是楚观砚只是耸了耸肩膀说:“我说的只是妖子和妖女,又没有提你的名字,你怎么就和夫子告状了?”
对于孤立一事,楚观砚辩解,是她整日沉默寡言,自己孤立了所有人,并不是别人孤立她。
最后不了了之,霸凌仍在继续。
一天,书院下午有书会,夫子在晨课时再三告诫不得缺席,此时汉娇娇因为前天的霸凌,夜里发了烧,首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没下来。
楚观砚就怂恿其他女孩,让她们骗汉娇娇下午没课,可以继续休息,致使她下午缺席。
下午刚退烧,就被老师罚了三个板子。
夜里,被打完板子的汉娇娇在回屋时,路过湖边。
星光点点斑斓,月光如绸,像被揉碎的棉絮,落入青青湖水,夏风传来熟悉的气息,像是草根被拗断,汁水飞溅到空中,清香绕在鼻尖。
随后一阵天旋地转,冷水冲进鼻腔,灼烧感***头脑,疼痛逼着身体做出反应,迅速挣扎。
俊俏的少年在岸上对汉娇娇喊着“通奸的***,你活该,何不淹死你?”
说完,他立刻跑远,生怕有人看到自己作恶。
好不容易游上岸,压抑半年的悲苦终于爆发,小小的背影缩在湖边,凑近能听到啜泣呜咽声。
哭着哭着,开始喘不上气,湿衣越来越冷,汉娇娇只能停下来。
“我开朵花给你看,别哭了好不好?”
地上传来一道声音,汉娇娇低头只看到一朵小花。
地上的花又出声:“怎么样?
是不是好多了?”
声音中带着一点小骄傲和自信。
说着,花朵还甩了一下脑袋。
汉娇娇想起老师说过,这世间有神妖魔人,妖的地位仅次于神,身份高贵,强大无比。
她立刻跪下感谢花妖:“谢谢妖尊的戏法,不知妖尊为何光临这一方书院?”
“我是来找未来的娘子的,我的挚友推我的命盘,算出我日后会迎娶一位女子,她会助我成神”,不知道是不是娇娇的错觉,她感觉这朵花又甩了一下脑袋。
娇娇想出了一个坏点子,之前想过报复楚观砚,但是他身边常常围着一圈小弟,不好下手,现在不正有个好手吗?
利用妖怪,来一出借刀杀人!
“只是女子吗?
书院的女子可多了,上到院士夫人,下到丫鬟,有没有其他线索?
我在书院人缘不错,我可以帮你找她,只是……”汉娇娇装成一副知晓的表情,轻松地说着。
随后,她故意顿住不说话,然后卖了个关子:“只要你帮我教训一下,那个推我下水的人……好,我帮你教训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花妖打断,花朵甩了一下叶子,汉娇娇身上的水就消失了,桃粉色的衣裙干干净净。
“挚友只说,她和芙蓉有关,小姑娘,寻妻一事,就拜托你了”花朵逐渐虚幻,最后隐去夜色消失不见。
她回房以后立刻写信,将此事告知父亲。
仆人己启程,连夜赶回京都汉府。
汉娇娇坐在窗前发呆,回忆着那个男声,像二十多岁的青年,声音清透干净,仿佛能穿过夏夜的微微冷风。
像晴天的绿森,不给她留下一点念想。
第二天,她提前来到书院,把会引起瘙痒的草药碾磨成粉,又把楚观砚的座位给小小的“改造”了一下。
最后,无色无味的粉末涂在椅子上,大功告成!
等上早课,楚观砚刚坐下,椅子就崩成零件,他一***摔在地上,疼得哇哇首叫。
跟班把他扶起来,他突然面色一凝,颤抖着向夫子行礼,并且说自己被摔伤了,要去一趟医官那里。
汉娇娇向窗外看去,不一会,楚观砚从一楼跑出,一边抓痒一边奔跑。
她想笑,但是得忍住,不能被别人怀疑是自己动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