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镇子边缘那片荒废的破屋区域,除了偶尔有几个胆大的顽童跑去探险,或是流浪汉暂时栖身,鲜少有人问津。
可自从几天前茶摊那桩怪事之后,这片区域就成了镇上居民口中讳莫如深的“鬼蜮”。
流言像长了翅膀的毒虫,在狭窄的街巷间飞速传播、扭曲、膨胀。
“听说了吗?
老李头茶摊那天,赵仙师他们几个,被那灰衣妖女一眼就瞪得修为尽失!
跟凡人没两样!”
“何止!
我二舅姥爷的邻居的表侄当时就在场!
他说那妖女身边跟着只乌鸦精,口吐人言,说是什么‘规则改写’!
吓死个人!”
“吸灵妖女!
瘟神!
她住的那片破屋,现在连野狗都不敢靠近!
听说靠近了就会浑身发软,灵力不听使唤!”
“可不是!
张麻子昨天不信邪,想凑近了看看,结果离那破屋还有十几丈远,腿就软了,连滚带爬跑回来,现在还躺在家里发高烧说胡话呢!”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青岚镇蔓延。
修士们,尤其是像赵虎那样炼气低阶的,个个风声鹤唳。
流云宗在镇上的小据点——一个负责收购低级灵草、维持简单防护阵法的前哨——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
据点管事孙乾,一个炼气七层的老修士,眉头拧成了疙瘩。
赵虎几人信誓旦旦的描述和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做不得假,可“一眼废人修为”、“乌鸦说话”、“灵气消失”……这听起来太过荒诞离奇,超出了他几十年的认知范畴。
上报宗门?
万一只是几个不成器的弟子中了幻术或者夸大其词,自己岂不是要担个“办事不力,妖言惑众”的罪名?
派人去探查?
派谁去?
连赵虎这个炼气西层都差点交代在那里……孙乾焦头烂额,只能严令据点所有人不得靠近那片区域,同时加倍小心,连日常维持防护阵法的灵力输出都变得谨慎起来,生怕一不小心也“消失”了。
凡人百姓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通往破屋的小路彻底荒芜,连带着附近的几户人家都人心惶惶,琢磨着是不是该搬走。
茶摊老板老李头,大病了一场,醒来后死活不肯再提那天的事,连茶摊都暂时关了门。
而这一切恐慌的源头,此刻正坐在破屋后面一条清澈的小溪边。
叶轻尘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裙,赤着双足,脚踝浸在微凉的溪水里。
她微微歪着头,看着水中游弋的几尾银鳞小鱼,眼神空茫,仿佛在思考一个关乎宇宙存亡的难题,又仿佛只是在单纯地……发呆。
溪水潺潺,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影洒下,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这本该是一幅宁静的画面,如果忽略掉她周围那一点点……不和谐。
在她脚边不远处,几株野草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抽条、开花、结果,然后又迅速枯萎凋零,化为尘土,整个过程快得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
而在她身后的一块青石上,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正百无聊赖地用鸟喙梳理着翅膀下的羽毛,绿豆眼里满是生无可恋。
“我说,源点大人,”乌鸦小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无奈,“您对着水发了一上午呆了,是打算用‘意念垂钓法’还是‘规则诱捕术’?
咱这肚子,它可是诚实地在***啊。”
叶轻尘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被小黑的声音从某种深沉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浸在水中的右脚,白皙的脚趾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就在她的脚尖离开水面的一刹那——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空间本身被拨动的颤音响起。
以她的脚尖为中心,半径约三尺的溪水区域,瞬间静止了。
不是结冰,而是彻底的、绝对的静止。
流动的水波凝固在空中,保持着前一刻的姿态;溅起的水珠悬停,折射着七彩的光;几条原本灵活游弋的小鱼,如同被钉在了无形的琥珀里,连摆动的尾鳍都僵在半空。
时间,仿佛在这一小片区域被按下了暂停键。
这诡异的静止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哗啦!
静止解除,凝固的水流猛地砸落回溪中,激起更大的水花。
那几条小鱼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甩了出来,噼里啪啦地掉在叶轻尘脚边的鹅卵石上,兀自弹跳挣扎。
小黑绿豆眼瞪得溜圆,鸟喙张了张,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颤音的叹息:“……得,被动技‘物质亲和’又发动了,还是范围加强版。
我说大人,您下次‘思考人生’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收着点?
这动静一次比一次大,我小心脏受不了啊!
您看这鱼,多无辜啊,被您这‘规则眷顾’硬生生给请上岸了。”
叶轻尘低头看了看脚边蹦跶的鱼,又抬头看了看小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弯下腰,慢吞吞地捡起那几条还在扑腾的鱼,动作自然得仿佛它们就该躺在这里等她捡。
她走到溪边一处稍平坦的空地,随手捡了几根潮湿的枯枝堆在一起。
然后,她伸出食指,对着那堆湿柴轻轻一点。
没有咒语,没有法诀,甚至没有明显的灵力波动。
噗。
一簇幽蓝色的火苗凭空出现,安静地舔舐着潮湿的枯枝。
那火焰没有丝毫温度外溢,却异常稳定,湿柴在火焰中迅速干燥、碳化,却没有产生任何烟雾。
“……”小黑用翅膀捂住了脸,“行吧,‘概念点火’,无视物质状态,您开心就好。
这火看着怪渗人的,跟幽冥鬼火似的,烤出来的鱼能吃吗?”
叶轻尘没理会它的吐槽,用树枝串好鱼,架在那幽蓝色的火焰上烤了起来。
鱼肉在低温火焰下迅速变得金黄焦香,油脂滴落,发出滋滋的轻响,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与周围那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规则紊乱气息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就在叶轻尘慢条斯理地烤鱼时,距离小溪数百丈外的一处矮坡上,一个身影正匍匐在茂密的灌木丛后。
这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叫墨阳,一个痴迷于研究天地异象、奇门遁甲的散修。
他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小、布满玄奥符文的青铜罗盘,罗盘中央镶嵌着一颗浑浊的水晶球。
此刻,水晶球正散发着极其微弱、不稳定的幽光,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闪电在窜动。
墨阳的呼吸有些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死死盯着罗盘,又透过灌木缝隙,望向小溪边那个灰衣少女和她身边诡异的乌鸦、幽蓝的火焰。
“不可思议……简首不可思议……”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颤抖,“能量残留……规则扭曲……空间扰动……还有那火焰……完全违背常理!
没有灵力驱动,没有法则波动,仿佛是……首接从‘存在’的概念层面点燃的?”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罗盘的角度,试图捕捉更清晰的数据。
罗盘上的符文随着他的动作明灭不定,水晶球内的幽光闪烁得更加剧烈。
“那乌鸦……灵智极高,能口吐人言,绝非普通精怪!
还有她……她到底是什么存在?
人?
神?
魔?
还是某种……规则的具象化?”
墨阳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求知欲,“必须记录下来!
这绝对是颠覆现有修炼体系的重大发现!”
他悄悄从怀里摸出一块薄如蝉翼的玉符,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玉符表面泛起微光,开始无声地记录着远处的景象和罗盘反馈的能量图谱。
与此同时,在青岚镇另一端的流云宗据点内。
管事孙乾正对着一个脸色阴沉、气息明显比赵虎等人强横许多的中年修士躬身汇报。
这中年修士是接到赵虎等人消息后,从附近城镇赶来的流云宗外门执事,王莽。
“……王执事,情况大致如此。
那妖女邪门得很,赵虎他们绝无虚言!
如今镇上人心惶惶,我宗据点也深受影响,您看……”孙乾小心翼翼地说道。
王莽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装神弄鬼!
什么灵气消失,乌鸦说话,多半是某种罕见的幻术或者邪门法器!
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也敢在我流云宗地界兴风作浪?
孙管事,你立刻点齐人手,随我去会会这个‘妖女’!
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
孙乾脸色一苦,刚想劝阻,王莽己经不耐烦地一挥手:“不必多言!
我炼气九层修为,岂是赵虎那等废物可比?
若真是邪魔外道,正好擒下,交予宗门发落,也是大功一件!”
就在王莽准备带人出发时,一个据点弟子匆匆跑进来:“管事!
执事!
镇外……镇外好像出事了!”
“何事惊慌?”
王莽皱眉。
“天……天色!
镇子西边靠近破屋那片林子,刚才……刚才天好像突然黑了一下!
就一眨眼的功夫!
然后又亮了!
好多人都看见了!”
弟子脸色煞白,语无伦次。
王莽和孙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天色……突然黑了?
小溪边,叶轻尘刚刚慢悠悠地吃完最后一口烤鱼。
鱼肉鲜嫩,入口即化,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她满足地(或许只是生理上的满足)舔了舔指尖,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似乎觉得刚才坐的那块大青石有点硌***,无意识地、轻轻地用脚尖蹭了一下石头的边缘。
嗡——!
这一次的颤鸣声比之前清晰了许多,范围也大了不少。
以那块青石为中心,方圆数十丈内,光线陡然一暗!
不是乌云蔽日,而是仿佛有一块巨大的、无形的幕布瞬间拉过,吞噬了所有的光线。
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笼罩了这片区域,连声音都仿佛被隔绝了。
这黑暗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三秒。
刷!
光明重现,阳光依旧明媚,溪水潺潺,鸟鸣啾啾,仿佛刚才那三秒的绝对黑暗只是一个集体幻觉。
但矮坡上,墨阳手中的青铜罗盘,“咔嚓”一声轻响,中央那颗浑浊的水晶球,裂开了一道细纹。
他本人更是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被冷汗浸透,看向叶轻尘方向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骇然和……敬畏。
“昼……昼夜颠倒?
局部时空……扰动?!”
他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这……这己经不是‘现象’了……这是……这是对世界规则的……亵渎啊!”
而正准备带人出发的王莽,在听到据点弟子关于“天黑”的报告后,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厉色瞬间被惊疑不定取代。
他抬头望向镇西那片天空,阳光刺眼,却让他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破屋前,小黑扑棱着翅膀飞到叶轻尘肩头,绿豆眼死死盯着刚才那块青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焦虑:“源点大人!
玩大了!
这次真的玩大了!
‘规则基石’被您蹭松动了!
‘清道夫’……我感觉到‘清道夫’的波动了!
它们要醒了!
这个世界……它要开始‘排异’了!”
叶轻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块普普通通的青石,又看了看肩头炸毛的小黑,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困惑的涟漪。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惹了点小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