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云宗,后山,思过崖。
此地名头虽响,实则已荒废了近百年。传说曾有犯下滔天大罪的长老在此面壁枯坐,最终化道于此,崖壁上至今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凛冽道韵,寻常弟子靠近,便会觉心神不宁,气血翻涌。久而久之,这地方便成了宗门内一处无人问津的禁地。
可对江渔而言,这里却是整个青云宗最好的洞天福地。
午后的暖阳透过稀疏的云层,化作一片片破碎的金箔,懒洋洋地洒在崖前的一块青石上。江渔就躺在这块被日光晒得温热的青石上,双臂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名的草茎,双眼半眯,悠然地望着天上流云聚散。
微风拂过,带来了山间草木的清香,也吹动了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杂役弟子服。他的呼吸绵长而均匀,与山间的风、流动的云、甚至脚下大地的脉动,都仿佛融为了一体,构成了一幅静谧而和谐的画卷。
一个月前,他还是外门一个平平无奇的杂役弟子,每日的工作就是给灵田浇水。因嫌挑水走路太累,他便花了三天时间,琢磨着利用山间水压和竹筒,做了个简陋的自动灌溉装置。本以为可以就此高枕无忧,每日躺在田垄上晒太阳,谁知这事竟被巡查的外门执事发现。
执事见那竹筒水渠精巧无比,引力流水,暗合阵法之道,浑然天成,当即惊为天人,认定江渔是百年不遇的阵道奇才,不拘一格,大加赞赏。
江渔百口莫辩。
他只是懒,他真的只是想省点力气。
结果,他这“不求名利,甘于平凡”的“高人”姿态,更是赢得了执事的好感。执事大手一挥,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奖赏——去看守思过崖。
这是一个何等美妙的差事!
地方偏僻,无人打扰,任务清闲,只需确保无人擅闯。可这破地方,百年来连只野狗都懒得光顾,哪会有人来。
于是,江渔便心安理得地在这里开始了他梦寐以求的躺平生活。每日睡到自然醒,在山间寻些野果充饥,然后就回到这块专属他的“宝地”青石上,一躺就是一天。
他不知道,在他这种极致的“放空”与“休憩”中,他体内的灵力正以一种奇异而高效的方式自行运转。他每一次看似慵懒的呼吸,都恰好踩在天地灵气潮汐的节点上;他每一次无意识的翻身,都暗合某种舒筋活络的古老体术。他那颗只想“摸鱼”的心,因为没有任何杂念,反而进入了修仙者梦寐以求的“无为”之境。
他更不知道,他那套“偷懒”的竹筒灌溉系统,已被外门当成了阵法教材,无数弟子日夜钻研,试图从中领悟那所谓的“大道至简”的真意。
江渔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嘴里的草茎跟着晃了晃。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再过上一百年也不会腻。
然而,今日的宁静,注定要被打破。
一道白衣身影,如凌波仙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思过崖的入口处。
来人是一位女子,身姿婀娜,容颜绝世。她身着一尘不染的宗门核心弟子月白长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银色云纹,随着她的莲步微移,仿佛有月华流转。三千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束起,更显得她气质清冷,宛如九天之上的谪仙,不食人间烟火。
云曦月,青云宗宗主亲传弟子,被誉为宗门百年来的第一天才,年纪轻轻便已臻至金丹后期,是无数弟子仰望的圣女。
此刻,这位天之骄女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困惑与期待。
她的修行遇到了瓶颈。金丹后期到元婴,是一道天堑,她闭关三月,非但毫无寸进,反而心境浮躁,隐有走火入魔之兆。师尊告诉她,这是她修行太顺,道心有缺,需寻得自己的“机缘”,方能破境。
何为机缘?
恰在此时,她听到了一个传闻。
一个外门杂役弟子,竟无师自通,以凡竹凡水,布下了一座引动天地灵气的奇阵。更奇的是,此人非但不居功,反而自请“受罚”,来看守这无人问津的思过崖。
宗门上下,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游戏人间的隐世高人,有人说他是在体验红尘,磨砺道心。
云曦月却从中嗅到了一丝“道”的气息。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或许,这位师弟身上,便藏着她突破的机缘。
怀着这份期待,她屏蔽了所有随从,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她放轻脚步,一步步走近。很快,她便看到了崖前青石上躺着的那个人。
一个年轻的杂役弟子,看上去比她还要小上几岁,面容清秀,神态……惬意到了极点。
他就像一只在午后阳光下酣睡的猫,全身心都沉浸在这份慵懒之中,与周围的环境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云曦月停下了脚步,美眸中闪过一丝惊异。
她是什么修为?金丹后期的大修士!神识何其敏锐。可若非亲眼所见,她竟丝毫感知不到前方那个人的存在。他就好像一块石头,一株小草,彻底融入了这方天地。
天人合一!
这……这竟是传说中只有元婴老祖在顿悟时才可能进入的“天人合一”之境!
一个杂役弟子,在这里睡觉,竟然就进入了天人合一?
云曦月的心湖泛起了滔天巨浪。她终于明白,传闻非但没有夸大,反而远远低估了这位师弟的境界。
这哪里是游戏人间,这分明就是一位真正的“道”之化身!
她不敢上前打扰,生怕惊扰了这位师弟的“悟道”。于是,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远处,屏息凝神,仔细观察。
她看到,江渔的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那频率看似缓慢,却与崖壁上那丝残存的凛冽道韵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一呼一吸间,仿佛引动了整座后山的灵气,向他汇聚而去,再经由他身体的过滤,化为最精纯的元气,散逸回天地之间。
他无意识地抬手,挠了挠脸颊。这个简单的动作,在云曦月眼中,却好似牵引了某种天地法则,指尖划过的轨迹,玄奥无比,竟让她看得有些痴了。
风起,一片枯黄的落叶悠悠飘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江渔的额头上。
江渔觉得有点痒,皱了皱眉,却懒得抬手,只是轻轻吹了口气。
“呼——”
那片落叶被他一口气吹起,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没有落地,反而违反常理般向上飘去,最后轻盈地贴在了三丈高的崖壁上,纹丝不动。
云曦月瞳孔骤然一缩,娇躯微颤。
以气御物!而且是如此轻描淡写,举重若轻!
那一口气中,蕴含的灵力控制精准到了何等恐怖的程度?多一分,落叶会破碎;少一分,落叶绝不可能飘那么高,还稳稳贴在崖壁上。
这哪里是吹气,这分明是一手出神入化的御气法门!
高人!这绝对是深不可测的高人!
云曦月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款步上前,来到青石前三尺之地,敛衽行礼,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十二分的恭敬:
“核心弟子云曦月,见过师兄。冒昧打扰师兄清修,还望恕罪。”
她虽是宗主亲传,但修仙界达者为先。眼前这位“师弟”的境界,做她师祖都绰绰有余,她这一声“师兄”,已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江渔正被那片叶子弄得有些烦躁,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说话,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清冷的眼眸,此刻正像一泓秋水,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好美的姑娘。
这是江渔的第一个念头。
她叫我师兄?还对我行礼?
这是江渔的第二个念头。
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连忙从青石上坐起,手忙脚乱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有些结巴地道:“不,不敢当,师姐……你是核心弟子师姐吧?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以为是自己的偷懒行径被发现了,这位核心师姐是来兴师问罪的。
然而,他的这番举动,落在云曦月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景象。
他从“天人合一”的境界中醒来,气息没有丝毫紊乱,反而多了一丝人间烟火气,这是“入道”与“出世”的完美切换,收放自如。他言语间的“慌乱”,更像是大道初醒时的迷茫,是对凡俗礼节的生疏。
他称我为师姐?
云曦月心中一动,瞬间明悟。
高人这是在点化我!他是在告诉我,不要拘泥于身份、修为这些表象,大道之前,众生平等。他愿意以“师弟”的身份与我交流,这是何等的胸襟与境界!
想到这里,云曦月心中愈发敬畏,她再次躬身,语气更加诚恳:“师兄过谦了。曦月修行遇阻,心生迷惘,闻听师兄在此清修,特来请教。敢问师兄,何为‘道’?”
问完了,她便紧张地看着江渔,期待着他的回答。她知道,这等高人,一言一行皆含天机,或许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她拨云见日。
江渔懵了。
问我……何为道?
这问题也太高端了!我一个只想躺平的杂役弟子,哪懂什么道?道不就是那条路吗?
他看着云曦月那双充满求知欲的、亮晶晶的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总不能说“我不知道”吧?在这位天仙般的师姐面前,也太丢人了。
怎么办?
江渔急中生智,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些心灵鸡汤和哲学语录。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缓缓抬起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最后指向自己的心口。
他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别问我,我上不知天文,下不知地理,心里只想着躺平。
然而,这番动作在云曦月眼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在她心头炸响!
指天,指地,再指向心……
天道,地道,人道!
道在天上,在风云变幻之间;道在地上,在万物枯荣之中;但归根结底,真正的道,在自己的本心!
我一味闭关苦修,追求力量的突破,却忽略了对本心的拷问与锤炼,舍本逐末,难怪会陷入瓶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云曦月只觉脑海中一道枷锁轰然破碎,长久以来困扰她的迷雾被瞬间撕开,眼前豁然开朗。她体内沉寂已久的灵力开始疯狂运转,一股强大的气势从她身上冲天而起,搅动了思过崖上空的风云。
金丹圆满!
只差一步,便可碎丹成婴!
云曦月激动得难以自持,她望着江渔,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崇拜。
仅仅一个动作,便解了我的道心之惑,助我突破瓶颈!
这位师兄的境界,究竟高到了何种地步?
而此刻的江渔,正被她身上突然爆发的气势吓得一***坐回了青石上,目瞪口呆。
这……这是怎么了?
我说什么了?我做什么了?
她怎么就……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