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以为，我的后半生，就会在这样平静而安逸的日子里度过。
每日里，莳花弄草，看看书，或者，等我那位权势日盛的“儿子”，下朝归来，陪我一起用晚膳。
叶沉渊对我，好得无以复加。
他几乎是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太后”来供养。
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最好的。
他会记得我所有的喜好，记得我随口说过的一句话。
我偶尔咳嗽一声，他都会紧张得连夜召太医入府。
整个京城都知道，新晋的宸王叶沉渊，冷酷无情，手段狠厉。
唯独对他那位来历不明的“养母”，言听计从，孝顺到了骨子里。
所有人都猜测，我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这位杀伐果断的王爷，如此敬重。
他们永远也猜不到。
我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的，为了活命而拼尽全力的，普通女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
五年里，朝堂风云变幻。
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
可新帝体弱，登基不过两年，也撒手人寰，且无子嗣。
国不可一日无君。
于是，手握重兵，又深得民心的宸王叶沉渊，在百官的“拥立”下，黄袍加身，登上了那个九五之尊的宝座。
从废太子遗孤，到九五之尊。
他只用了八年。
他登基那天，没有大赦天下，也没有广纳后宫。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来到我的住处，接我入宫。
他为我建造了全天下最华美的宫殿，赐名“长乐宫”。
他给了我“圣母皇太后”的尊号，享尽世间荣华。
他对我，依旧如初。
每日请安，从不间断。
无论多忙，都会陪我用膳。
他遣散了后宫，始终没有立后，更没有纳妃。
朝野上下，对此议论纷纷。
有言官上书，劝他为了江山社稷，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第二天，那个言官，就被扒去官服，杖责三十，全家流放三千里。
消息传到长乐宫时，我正拿着一把小金剪，修剪一盆君子兰。
“咔嚓”一声，一片原本挺立的叶子，应声而断。
我的心，也跟着狠狠一颤。
我挥退了前来禀报的宫女，一个人在殿内，坐了很久。
窗外阳光明媚，殿内温暖如春。
可我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牢牢困住。
这五年的安逸，让我几乎快要忘记了。
我身边这个孝顺温和的“儿子”，骨子里，是那个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暴君。
他为我撑起了一片天。
但同时，也为我，筑起了一座最华美的牢笼。
晚上，叶沉渊来陪我用膳时，我屏退了所有下人。
他像往常一样，自然地坐在我身边，熟练地为我布菜，挑出鱼肉里最细小的刺。
「母亲，今日的笋尖很嫩，您多用一些。」他声音温和，眉眼带笑。
仿佛白天那个下令将朝臣流放三千里的帝王，不是他。
我看着他，许久，才放下筷子。
「沉渊，那个言官，罪不至此。」
他为我布菜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他非议母亲，便是死罪。朕只将他流放，已是法外开恩。」
「我不是你的母亲！」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句话，让整个宫殿的空气，都瞬间凝固了。
叶沉渊缓缓抬起头，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
我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刻缓和了语气。
「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你的养母。你如今是天子，为了江山社稷，应当广纳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这是你的责任。」
我苦口婆心地劝他。
「为了我，去堵天下悠悠之口，不值得。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因为我，背上一个暴君的骂名。」
他静静地听我说完，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
只是那双眼睛，越来越深，深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水。
「母亲。」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您是觉得，儿子身边有了别的女人，您就不安全了吗？」
「您放心。」他伸出手，想要握住我的手，被我下意识地避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黯淡了一瞬。
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收回了手。
「这天下，没有人能越过您去。后宫，永远是您说了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了，「沉渊，我希望你好。有自己的妻子，有自己的孩子……过一个正常男人该过的生活。」
「正常的男人？」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和悲凉。
「母亲，您忘了么？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我弑父，杀兄，手上沾满了血。我从地狱里爬出来，才坐上这个位子。」
他站起身，一步步地，向我走来。
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我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小小的动作，彻底刺痛了他。
他猛地上前一步，将我禁锢在他与墙壁之间，无路可退。
「母亲，您在怕我？」他低下头，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畔，带着危险的蛊惑。
「不……我没有……」我的声音，在发抖。
「您有。」他笑了，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冰凉的指尖，让我浑身一颤。
「您怕我，就像怕一只被您养大的，不知何时就会反咬一口的狼。」
他凑得更近了，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我所有认知的，最可怕的秘密。
「可是母亲，您知道吗？」
「狼，是不会爱上自己的母亲的。」
我猛地抬起头，惊骇地看着他。
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映着我无处遁形的狼狈和恐惧。
那里面，没有半分儿子的孺慕，只有男人对女人，最原始，最疯狂的，占有欲。
「从我决定为您，毁掉那个家开始。」
「从我喝下那杯毒酒，只为护您周全开始。」
「从我为了您，一步步踏上这白骨累累的王座开始……」
「苏晚晴，」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全名。
「在我心里，你从来，就不是我的母亲。」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我终于明白，那句“母亲，现在，您只有我了”。
真正的意思，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