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灵植叶片被洗得发亮,氤氲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带来一丝清凉。
厅堂内,南宫云天收起手中的传讯玉简,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当他看向桌旁时,那点凝重便化开了。
他的妻子正将一块剔除了鱼刺的灵鱼肉夹到女儿碗里。
“离儿,多吃些,这是今早刚从碧波潭送来的银鳞鱼,对温养神魂有好处。”
南宫若离看着碗里雪白的鱼肉,点了点头。
她吃东西的动作很安静,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也似乎保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仪态。
她的兄长流云坐在对面,笑着又给她添了一勺灵米饭。
“哥,够了。”
南宫若离轻声说。
“怎么够?
你太瘦了。”
流云语气坚持,带着兄长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关切,“守护雨界的担子以后是我的,你只管安心修炼,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他们的母亲闻言,温柔地笑了笑,目光在儿女身上流转,最后落在丈夫那里,带着全然的信赖与满足。
这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家,远离东域大陆的纷争,在雨界这一方小天地里,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平静生活。
南宫云天看着这一幕,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他拿起酒杯,将杯中清澈的灵酿一饮而尽。
“爹,是有事吗?”
南宫若离忽然开口。
她的感知敏锐得超乎寻常。
南宫云天放下酒杯,沉吟片刻,决定不再隐瞒。
“刚收到族老会的传讯。”
他顿了顿,声音平稳却带着分量,“雨界法则动荡加剧,几位闭关的元老联合决议,要彻底清查并驱逐所有非雨界原生血脉,以稳固界域根基。”
话音落下,餐桌上的温馨气氛瞬间凝固。
流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母亲夹菜的手停在半空,脸色微微发白。
只有南宫若离,依旧安静地坐着,只是看着父亲的眼神专注了些。
“云天……”母亲的声音有些发颤,“这意味着……意味着我必须离开。”
南宫云天接过了她的话,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但他看向妻儿的目光却充满了不舍与歉疚,“我并非诞生于此界。
当年为避祸,承蒙岳父收留,才得以在此安家。
如今法则要求肃清,我不能再留下。”
“我们去求元老会!”
流云猛地站起来,情绪激动,“爹为雨界立下过多少功劳?
他们不能这样!”
“规矩就是规矩,流云。”
南宫云天看向儿子,目光带着告诫,“守护家族的第一准则,便是维护法则的运转,个人的功过荣辱,不能凌驾于此之上。
我教过你。”
“可是……没有可是。”
南宫云天的语气不容置疑。
流云攥紧了拳头,最终颓然坐下。
母亲的眼圈红了,她低下头,默默握住了丈夫放在桌上的手。
南宫若离的目光从父亲脸上,移到母亲与哥哥身上,最后又回到父亲那里。
她放下筷子。
“爹要去哪里?”
她问,声音清晰而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
“东域大陆。”
南宫云天看着女儿,回答得很快,“我的故土。
那里……局势复杂,五大世家、各大宗门盘踞,远不如雨界安宁。”
他话中有话,似乎并不仅仅是在描述一个地方。
“东域大陆……”南宫若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在确认什么。
“离儿,”南宫云天忽然格外郑重地叫了她的名字,“照顾好你娘和你哥。
这个家,以后……”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南宫若离点了点头。
“我知道。”
她没有多问,没有抱怨,甚至没有流露出离别的悲伤。
那种过分的冷静,让熟知她性情的家人感到一丝异样,却又说不出什么。
她只是重新拿起筷子,安静地继续吃饭,仿佛刚才的决定只是一件寻常小事。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睫下,一丝极淡的、冷冽的光悄然掠过。
是夜,雨声未歇。
南宫若离站在廊下,看着父亲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仰头望着被雨幕模糊的夜空。
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孤寂。
她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身侧。
南宫云天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离儿,”他声音低沉,带着雨夜的湿气,“有些责任,生来就无法推卸。
有些路,注定要独自去走。”
南宫若离沉默着。
“东域大陆并非乐土,南宫家在那里……处境可能很艰难。”
他终于侧过头,看着女儿在夜色中依旧清丽出尘的侧脸,“我离开后,雨界或许能暂时安宁。
但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全自身,守护家人,才是首要。”
“嗯。”
她应了一声。
过了很久,就在南宫云天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忽然说了一句。
“规则若不能护人,便由执掌规则的人来纠正。”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在雨声里,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力量。
南宫云天微微一震,霍然转头看向她。
那一瞬间,他从女儿身上感受到一股极其陌生而强大的气息,那绝非一个寻常雨界少女所能拥有。
那气息古老、威严,带着审判与裁决的意味,仿佛她并非被规则约束的存在,而是规则的化身。
但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眼前的女儿依旧沉静,眉眼间甚至还有一丝属于少女的柔韧。
“爹,”南宫若离抬眼看他,眼神清澈见底,“放心去。
家里有我。”
第二天清晨,雨势渐小。
南宫云天没有让家人送行。
他在院门口与妻子和儿子告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南宫若离。
他转身,一步踏出小院的结界,身影融入雨幕,很快消失不见。
母亲靠在门边,无声地流着眼泪。
流云扶着母亲,紧咬着牙关,眼眶发红。
南宫若离走过去,轻轻抱了抱母亲。
“娘,回屋吧,外面凉。”
她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母亲抬起头,看着女儿平静的面容,心中的悲切似乎也缓和了一些。
流云看着妹妹,忽然觉得,父亲离开后,这个家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里,他说不上来。
就在此时,庭院上方的天空,原本只是阴雨绵绵,却毫无征兆地骤然暗沉下来。
一股无形的、庞大至极的威压毫无预兆地降临,笼罩住整个小院。
雨滴仿佛凝滞在半空,空气变得粘稠沉重,让人呼吸困难。
流云脸色一变,立刻挡在母亲和妹妹身前,周身灵力涌动,试图抗衡这股威压,却如同螳臂当车,瞬间脸色煞白。
“天道威压?!”
他失声惊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雨界法则为何会突然对他们这守护者一脉的居所降下如此严厉的审视?
母亲也感受到了那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身体微微颤抖。
唯有南宫若离。
她轻轻将母亲护到身后,一步越过流云,独自首面那漫天威压。
她抬起头,望向那深不可测、仿佛有巨眼凝视的阴沉天空,眼神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不耐的冷意。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然而,那笼罩下来的、足以让寻常修士神魂战栗的天道威压,在触及她周身尺许范围时,竟如同遇到无形壁垒般,悄然滑开,无法靠近分毫。
僵持了大约一次呼吸的时间。
那漫天威压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凝滞的雨滴重新落下,沉重的空气恢复流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流云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妹妹的背影,又看看恢复正常的天空,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有南宫若离自己知道。
她微微眯起眼,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
“东域大陆……”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廊柱,那节奏,带着一种久违的、裁决前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