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一场学术会议抽身,额角还带着薄汗。
方才那通电话里,恩师程熹教授的声音透着一种陈玄前所未闻的、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激动。
程熹,这位国内首屈一指的国学泰斗,也是陈玄的大学时期班主任老师、博士导师和事业引路人,素来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闻名学界。
是什么能让这样一位老人如此失态?
电话里语焉不详,只反复强调“速来”、“至关重要”、“颠覆认知”。
陈玄的心弦被这异常拨动,一股混合着好奇与隐隐不安的情绪悄然升起。
推开那扇带着岁月沉香的厚重木门,陈玄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
程熹教授并未像往常一样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而是近乎失态地在办公室中央踱步,手中紧紧攥着一叠显然是刚打印出来的文件,纸张被他激动地挥舞着,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花白的鬓角微颤,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近乎燃烧的亢奋光芒。
程熹教授也是首都大学中国哲学学院的院长,对中国各时期哲学深有研究,陈玄是他最器重的弟子,平时相处情同父子。
陈玄有时在中国古典哲学上一些观点上与程教授有所不同,但对程教授却是敬重有加。
“小陈!
快,快来看!”
程熹一见到陈玄,几乎是冲了过来,将那叠文件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湖北那边!
抢救发掘的那个楚国王侯大墓!
刚传来的影印件,竹简!
他们初步判定,是《道德经》!
前所未见的古老版本!”
陈玄的心脏猛地一跳,如被重锤擂响。
湖北那个惊动考古界、从盗墓贼手里抢下的大墓,他自然密切关注过。
王侯之墓,战国遗珍……若真涉及《道德经》,其价值无法估量!
他急忙低头,目光落在手中的纸张上。
那是几张高清扫描的竹简照片,竹片泛着沉黯的古黄,边缘带着时光侵蚀的微痕。
其上墨迹清晰,古老的篆体字笔画虬劲,每一笔都仿佛蕴藏着千钧之力,透着一股逼人的古拙与苍凉。
仅仅是看着照片,陈玄指尖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仿佛照片中的文字并非死寂的墨迹,而是某种跨越两千多年时光向他投来的、沉甸甸的注视。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支“丹书铁笔”的传说。
“老师……这,真的是……”陈玄的声音有些发涩,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古老的文字。
结构与内容,确实指向《道德经》无疑!
程熹激动地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上的一段文字:“你看这里!
‘道可道,非常道’与传世本一致,但后面这句——‘道者,万物之奥也,善者所宝,不善者所保’——马王堆帛书中都未曾完整出现过的表述!
湖北文物研究所的老楚说,从字体形制和墓葬年代推断,这批竹简极可能比马王堆还要早,至少是战国中期偏早,甚至有可能……更早!”
陈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比马王堆帛书更早?
这几乎要将目前己知《道德经》版本链的源头再次向前大大推移!
更关键的是那句“增补”,它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序章中被历代帝王、钦天监有意抹去和篡改的隐秘记忆——失传的真言 !
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学术基石正在无声地裂开一道深渊。
那些关于“丹书铁笔”书***言引发异象、关于“禁章”被焚毁的古老传说,此刻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神话,而是带着冰冷的质感,透过这些泛黄的竹简照片,扑面而来!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如同鹰隼般在照片上逡巡。
除了那关键的“增补句”,他还敏锐地觉察到一些字形上的异常:某些字的笔画转折处,似乎比常见的楚篆更加……扭曲?
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弧度,甚至隐隐透出一种视觉上的不适感。
这让他想起了后世仿制“丹书铁笔”因无法完全驾驭其力而导致符文不稳、引发反噬的描述。
“老师,”陈玄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这不仅仅是改写认知……这竹简上的文字……它们本身,恐怕就隐藏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力量。
我们必须立刻去湖北!
亲眼看看这些竹简!”
他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这些竹简的出土,绝非单纯的考古发现,更像是一枚深埋地底、牵引着古老宿命的引信,被无意中点燃了。
程熹用力拍了一下陈玄的肩膀,脸上是混合着学者狂喜和探险家般决然的笑容:“好!
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我己经和湖北方面协调好了,他们压力也很大,各方都盯着。
我们明天就动身!
小陈,我有预感,此行……将揭开被尘封了千年的真相!
甚至可能触摸到老子当年点化大道时,留下的那片无法言说的‘禁忌之域’!”
老教授眼中燃烧的不仅仅是学术热情,更是一种接近朝圣般的激动。
陈玄握紧了手中的影印件,冰凉的照片边缘硌着他的掌心。
那竹简上看似平静的古老文字,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的笔画如同通往未知深渊的锁链。
恩师的兴奋如同烈火,而他心底那丝源自血脉或宿命的寒意,却如冰水般蔓延。
他知道,旅程己经开始,前方等待他们的,绝不仅仅是学术争论,而是序章所预言的那场,被扭曲空间与时光所包裹的……风暴中心。
翌日,湖北省文物研究所。
特制的恒温玻璃柜在柔和的灯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微光。
陈玄与导师程熹站在柜前,屏息凝神。
目光穿透厚重的玻璃,落在里面无酸纸上小心铺陈的竹简上。
两千余年的时光仿佛凝固在其中,墨迹依旧顽强地附着在古旧的竹片上,那份跨越时空的真实触感,远非照片所能比拟。
“奇迹啊,”研究所所长老楚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声音里混合着研究者特有的沉稳与难以抑制的惊叹,“这批竹简出土时,密封在一个异常精致的漆盒里,几乎完全隔绝了空气和湿气,才得以保存得如此完好。
初步清理了大约三分之一,主体是非常珍贵的道家典籍。
但是……”他话锋一转,指尖精准地点向柜中几枚被红色标记区分开的竹简,“看这里,这些字符……极其特别,我们在任何己知典籍、文献乃至宗教符箓中,都从未发现过类似的记录。”
陈玄立刻俯身,前额几乎贴上冰凉的玻璃表面。
果然,在那些结构严谨、笔划熟悉的道家文字之后,赫然刻划着一组组极其古怪的字符。
它们线条扭曲盘绕,却并非杂乱无章,反而透着一种诡异的流畅与韵律,不是他们所认知的所有文字,更像某种失落文明的图腾,或是带着未知力量的禁忌符箓。
“绝非楚系文字,”程熹眉头深锁,语气凝重得如同山雨欲来,“也迥异于甲骨、金文,甚至与我们所知的任何早期符号系统都格格不入……找不到源头。”
“会否是某种……失传的秘传符文?”
陈玄低声提出猜想,声音带着一丝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