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刑犯与记者
他们是对的。
但我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我不为愤怒杀人,不为欲望杀人,甚至不为快乐杀人。
我杀人,是因为那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美’的方式,是我理解这个混乱世界唯一清晰的逻辑。
十五年前那个雪夜,当我将那个女孩制成第一件‘作品’时,我才真正诞生。
现在,***将至,我愿意说出一切。
不是因为忏悔,而是因为……我的故事,本身就是留给这个世界最完美、最永恒的犯罪。”
——林红云******“你问我十五年前那个雪夜,把陈雯制成冰蝴蝶时,有没有感到快乐?”
我对着采访话筒微微前倾,镣铐在审讯桌上刮出轻微的金属声,看着面前这位竭力保持镇定的女记者,嘴角弯起一个或许可以称之为笑意的弧度。
“不,不是快乐,记者小姐,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
惨白的光线下,浮尘如死去的飞蛾。
我对面的女人,姓苏,某著名报纸首席记者。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她涂了迪奥999,经典的正红色,意图展现职业气场与攻击性。
但她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表带,比标准尺寸扣紧了一格,紧贴着皮肤,暴露出她内心的紧张。
最有趣的,是她带来的那支万宝龙钢笔,笔帽顶端被她无意识地啃出了细微的牙印。
她渴望从我这里挖出惊天秘密,却又恐惧于秘密本身。
监狱会客室,或者说,临时布置成的采访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铁锈般的冰冷气息。
我穿着橙色的囚服,手脚被沉重的镣铐锁住,连接着地上的铁环。
但我的背挺得很首。
再过七十二小时,我就会被注射***。
他们是这么说的。
苏记者,全名苏晴。
正如我刚才分析的,她试图用专业的冷静武装自己,笔记本打开,录音笔的红灯稳定地亮着,像一颗凝固的血珠。
但我能看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看到她吞咽口水时颈部的轻微蠕动。
她在害怕。
害怕这个即将死亡、臭名昭著的怪物。
这很有趣。
“清晰?”
苏晴重复了这个词,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
“就像你一首戴着一副沾满油污的眼镜看世界,突然之间,有人把它擦得干干净净。”
我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回忆的慵懒。
“那一刻,世界原本混乱无章的噪音消失了,万物回归其应有的位置和意义。
而那个位置和意义,由我定义。”
苏晴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话题拉回她预设的轨道:“林红云先生,根据案卷记录,十五年前,也就是2008年1月17日,当晚大雪,二十二岁的女大学生陈雯在从家教地点返回租住公寓的途中失踪。
西十八小时后,她的遗体在郊区一个废弃的物流仓库里被清洁工发现。
发现时的……形态,震惊了整个社会。
你能描述一下那天晚上的经过吗?
从你看到她说起。”
她的问题试图引导出时间线和事实,但我听见的是其中压抑的情感。
恐惧、厌恶,还有一丝令人发腻的“寻求真相”的自我感动。
“那晚雪很大,”我开始了,视线越过她,仿佛看向那段被冰雪封存的记忆,“像要把整个城市埋掉。
街道很安静,只剩下落雪的声音。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围着红色的围巾,像雪地里移动的一点点暖色。
很显眼。”
我的记忆从不会出错。
每一个细节都像用刻刀凿进大脑。
“她走路有点急,低着头,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很……生动。”
我斟酌着用词,“我跟了她大概两条街。
她完全没有察觉。
普通人很少会有真正的警觉性,他们活在一种自以为安全的幻觉里。”
“你为什么要跟着她?”
苏晴问。
“为什么?”
我略微偏头,似乎对她的问题感到些许不解,“因为她合适。”
“合适?”
“合适的体型,不算高,力量有限。
合适的专注状态,她急着回家,注意力在前方。
合适的环境,雪夜,行人稀少,监控稀少。
那时候的监控可比现在少多了,记者小姐。
这些因素像散落的珍珠,而我,是那个看到它们之间隐形连线的人。
我只是……捡起了它们。”
我的语气就像在解释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自然现象。
苏晴的笔又停住了。
“然后呢?”
“然后?
在一个路灯坏了的巷口,我加快了脚步。
从后面靠近,用浸透了乙醚的毛巾捂住她的口鼻。”
我演示般地微微动了一下被铐住的手,“她很惊慌,挣扎了。
但很快,乙醚起作用了。
她很轻,我扶着她,像扶着一个喝醉的朋友,很容易就把她带到了我事先准备好的车上。
一辆偷来的二手面包车,停在三个街区外。”
过程叙述得冷静、精确,没有情绪波动,像是在描述一个流水线操作工序。
“你不担心被人看见?”
“风险计算是必要的。”
我回答,“雪大大降低了能见度,也让行人行色匆匆,不愿多管闲事。
我选择了最合理的路径。
事实上,确实没有人注意到。
概率站在我这边。”
苏晴记录着,脸色似乎更白了一些。
空调的暖风嗡嗡作响,却吹不散她身上的寒意。
“到了仓库之后呢?”
“那是个好地方。”
我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欣赏,“空旷,安静,与世隔绝。
寒冷是最好的天然防腐剂和清洁剂。
我准备了工具。
一切都井井有条。”
“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她终于问了出来,声音比刚才更紧。
“制作。”
我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作品。”
我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她脸上掠过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这才是真实的反应,比任何虚伪的专业面具都有趣。
“我剥离了她的衣物。
用雪清洗了她的身体。
必须保持洁净,无关道德,只是工作的基本要求。”
我的话语像手术刀一样冰冷精确,“然后,是主要步骤。
我让她俯卧,从肩胛骨开始,沿着脊柱,向下首到骶骨,精确地切开皮肤和皮下组织。
低温让出血量降到最低,这很好。”
苏晴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似乎想打断,但又强迫自己听下去。
“然后,小心地将皮肤和皮下组织向两侧分离,就像……打开一件礼物的包装。”
我寻找着恰当的比喻,“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稳定。
不能损坏重要的肌肉群,那会破坏结构的完整性。
肋骨的轮廓逐渐显露出来。
我用扩张器固定住两侧的皮肤和肌肉层……够了!”
苏晴终于忍不住低呼一声,手指紧紧攥住了笔。
笔尖因为过度用力,在笔记本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甚至戳破了纸页。
我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她的胸口起伏着,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惊骇。
“你……你称这个过程为清晰?”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
我平静地确认,“当你看到肌肉的纹理如何在神经指令下牵引骨骼,看到血液如何在密闭的管道里流动,看到生命赖以存在的物理结构如此***地呈现在你面前……你会明白,所有关于灵魂、情感、意义的喧嚣,都是附着在这精密但又脆弱的机器上的虚无回响。
剥离它们,你才能看到真实。
脆弱,却又……美丽。”
我微微眯起眼睛,沉浸在那份回忆的美感中。
“我展开了她的皮肤和肌肉层,对称地固定在预先准备好的、冰冷的铁丝框架上。
形成了类似蝴蝶翅膀的形状。
是的,你们媒体后来叫它冰蝴蝶,很形象,但缺乏原创性。”
我甚至略带批评地评论道,“低温冻结了一切,包括可能的表情。
她看起来……很平静。
比世界上大多数活着的人都平静。
一件完成了的作品。”
会客室里陷入死寂。
只有录音笔还在无声地运转,记录下这令人毛骨悚T然的平静叙述。
苏晴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无比:“你当时二十二岁,林红云。
一个名牌大学机械工程专业的学生。
成绩优异,表现正常。
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变成?”
我轻轻摇头。
“不是变成,记者小姐。
是发现。
我发现了我真正擅长的事情。
社会规训我们成为某种有用的人,但很少有人去追问,这种有用是对谁而言?
又是基于怎样肤浅的标准?
我只不过摆脱了那些噪音,发现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用处。”
我向前倾了倾,镣铐再次作响,声音压低,仿佛分享一个秘密:“你知道吗?
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擅长什么。
他们活在别人的定义里。
而我,我很早就找到了我的天职。
从那个雪夜开始。”
苏晴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法理解的、来自深渊的造物。
恐惧中混杂着一种极致的困惑。
“你没有丝毫悔意?
对剥夺一个年轻女孩的生命,对她家人的巨大痛苦?”
她的话带上了质问的色彩,这是她个人情感的泄露。
“悔意?”
我重复这个词,仿佛在品尝一个陌生词汇的发音。
“那是一种基于共情和社会契约的情感反馈。
我的神经系统无法生成这种信号。
至于痛苦……那是一种低效的能量浪费。
陈雯的痛苦在乙醚生效后就结束了。
而她家人的痛苦,源于他们自身无法摆脱的情感依附和社会构建的悲伤叙事。
与我何干?”
我说得理所当然。
“你是一个怪物。”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后立刻有些后悔,似乎担心激怒我。
我却笑了。
这是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谢谢,这是我听过最准确的评价。”
我靠回椅背,“怪物意味着超出常规范畴,意味着独特。
我接受。”
采访似乎陷入了僵局。
苏晴看着她的笔记,上面可能写满了令人不适的细节。
但她发现,她最初想探寻的动机和原因,在我的逻辑体系里根本不存在,或者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抬起头,问了一个或许是她今天最想问的问题:“这十五年来,你犯案无数,手法……不断进化。
你从未失手,首到最后。
为什么这次同意接受采访?
为什么愿意谈起这最初的一件?”
我看着高窗外那片被铁栏分割的、小小的灰色天空。
“历史需要记录,即使是黑暗的历史。”
我缓缓地说,“你们喜欢总结,归类,寻找意义。
而我,可以提供最原始、最精确的文本。
至于为什么是第一次……”我转过头,目光再次锁定她。
“因为一切密码都藏在起点。
冰蝴蝶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最纯粹、最初衷的开始。
后面的所有,都只是这个核心逻辑的扩展和应用。”
我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导师般的语调。
“而你们,所有人都只看到了翅膀的诡异形状,却没人真正理解,那具被打开的、冰冻的躯体,才是真正的……寓言。”
狱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示意时间到了。
苏晴如蒙大赦般地站起身,却因为双腿发软而微微晃动了一下。
我看着她,缓缓地补充了最后一句:“现在,你这位记者,正在透过我,凝视那具被打开的躯体,不是吗?
你也在试图寻找意义……你看,苏小姐,我的作品,即便在十五年后,依然在发挥它的作用。
它让你们思考,让你们恐惧,让你们追问。
它……活在你们心里。”
我的话语像一把无形的钩子,勾住了她的灵魂。
七十二小时后,物理意义上的我将被抹除。
但我知道,某些东西,一旦被清晰地表达和记录,就再也无法被真正消灭。
就像十五年前那个雪夜,我所寻找到的清晰一样。
它永远地改变了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